文/默默安然
百分之七十五的黑巧，是交融，是爱到浓时分不清彼此，也无须去分。甜蜜和苦涩似乎都刚刚好，都是对方给予的最好的样子。
01
姜桃从没想过自己会在面试场上见到邢云也。
因为家里条件还算可以，姜桃一路读到研究生，其间从未正式上过班。研究生毕业后，姜桃将目光全放在那些大企业上，却屡屡碰壁。好不容易有一个集团让她通过了人事的面试，即将迎来部门主管和相关负责人的复试。姜桃信誓旦旦，绝对要将这份工作拿下。
然而当她自信满满地走进面试间，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面试官阵营里的邢云也。邢云也显然也认出了她，两个人都一脸错愕。最后还是邢云也先反应过来，表情淡漠地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落座。
姜桃虽然强行清醒，但意志已经动摇，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她的视线全程停留在邢云也身上，满脑子都是问题：邢云也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就已经到了可以面试员工的地步了……面试结束，姜桃恍恍惚惚走出去，瘫倒在一楼大厅的休息区。她双手搓了搓脸，心想，完了，又得从头开始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找工作期间也不敢随意挂电话，她只能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喂，你走了吗？”
是邢云也。
“还没，在一楼大厅。”姜桃深吸一口气，尽量冷静地回答。
“那你去旁边的咖啡馆等我，我马上就来。”
姜桃独自走到咖啡馆，没一会儿邢云也就下来了，还是穿着面试时那套人模人样的正装，到这会儿姜桃才觉出可笑来。
“看我穿成这样不习惯？想笑就笑。”邢云也看穿了她的想法，不以为意地在她对面坐下，给自己点了杯美式，又随口问她，“还是拿铁？”
话说出口，两个人却都怔了一下。这话说得太轻易了，就像两个人只有个把月没见，可事实上他们俩上一次见面时，邢云也还穿着连帽衫呢。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姜桃问。
“快两年了。”
“混得不错啊。”
美式咖啡端上来，邢云也抿了一口，皱了皱眉头，好像对味道很不满意：“运气好而已，一开始我不在这个职位，后来这个职位的人被猎头挖走了，上面觉得我能力强，干脆就补上来了。”
自己夸自己能力强，他还真好意思。姜桃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问：“我要面试的是市场策划，跟你的职位有什么关系？”
邢云也就像没听到，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姜桃的脸。姜桃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知为何脸也开始升温，只好举着杯子卖力地喝咖啡。
“你知道市场策划对经验的要求有多高吗？来应聘的，只有你一个人毫无工作经验。”没想到邢云也兜头一盆凉水泼来，直接就把姜桃浇了个透心凉：“但是有一份和策划沾边，月薪也很高的工作很适合你。简单来说，就是我之前的职位。你有兴趣吗？”
“什么？”
“试吃员。”
“哈？”
“很适合你，是不是？”
恍惚间姜桃想起了一些旧事，在她和邢云也关系最密切的那段时间，在一起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吃东西。她确实是个没什么爱好的人，电影不爱看，也没什么购物欲，运动更是不行，基本上邢云也问她要不要去做点什么时，她十次有九次都懒洋洋的不愿意动。但唯有吃，无论是火锅、米线、大盘鸡，只要邢云也问“吃吗”，她的回答从来只有一个字“吃”。
“你耍我是不是！”姜桃怒从心头起，把杯子往桌上重重地一放，眼睛瞪得溜圆，像只圆脸猫。
邢云也“扑哧”一笑：“我说认真的。你可以上网查一下试吃员的招聘。可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说不定你还做不来呢。”
“我……”姜桃差点就脱口而出“我有什么不行”，话到嘴边突然惊醒，心里“嘿嘿”笑，心想，小样，别给我来激将法，“少忽悠我，走了，江湖不见！”
说罢姜桃利落地站起来，努力将书包抡得潇洒，大步流星往外走。手放在玻璃门上时，邢云也已经走到她身后，替她推开了门。姜桃感觉到背后的压迫，默默地想，难不成二十多了还能长高，她从前并不觉得邢云也比自己高那么多。
她微微仰起头，发顶蹭到邢云也的衣领，瞥见了他的喉结，突然心慌意乱地向前跑了两步。
“喂，姜桃，”邢云也突然叫她，“你不会还在介意当年我没答应你的表白吧？”
心中最易燃易爆的一个点被点燃了，姜桃“此地无银”地大叫着摇头：“没有！你别自作多情了！”
“公共场所，安静。”邢云也微微弯腰，笑着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
姜桃的脸一下就红了，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这次邢云也没有拦她，只是在背后补了一句：“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我会让人事晚几天再给你打电话。”
“我才不干！”
姜桃回头愤恨地冲邢云也吐舌头、做鬼脸。
年纪长了，心眼没长。邢云也目送她的背影，笑着摇头。一直到回到办公室里，包裹着他的那股轻飘飘的兴奋感还是没有散去。他从电脑里调出姜桃的简历，看着上面傻兮兮的证件照，再度笑了起来。
他确实对面试不太上心，之前人事发资料过来，他也压根儿没看。今天坐在那里，翻到姜桃那一页才知道，一抬头就已经看到了真人。
既然是命运的安排，那这次他就不会放过了。
02
大二那年，姜桃遇见了邢云也，比她大一届，不在同一所学校，他们的遇见纯属偶然。
当时姜桃最要好的一个室友莫名迷恋上了甜点制作，报了个周末的烹饪班，非要拉着姜桃作陪。姜桃对烹饪毫不感兴趣，不过在室友再三的软磨硬泡下还是去了，最大的原因是——可以免费吃。
当时整个班上只有邢云也一个男生，基于一些固有的偏见，姜桃难免会多关注他一些。但几节课下来，大家都被邢云也的厨艺给征服了。
在吃过一块邢云也做的蛋糕后，姜桃满心就只有一个想法：会做饭的男人也太帅了吧！
那之后姜桃的眼神就总往邢云也身上瞟，与此同时，每次邢云也做出成品也都会主动端着烤盘过来让她尝鲜，这种待遇是其他人没有的。每次下课，两个人都在门口磨磨唧唧地告别，“下周见”得说个三四遍才舍得转身。
后来姜桃的室友看不下去了，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那还拖个什么劲儿？于是她偷偷给邢云也塞了字条，上面写了姜桃的电话。
当天晚上邢云也就约了姜桃，姜桃特意换了条平日懒得穿的、能将身材勾勒得玲珑有致的裙子，闪闪亮亮地去赴了约。一路上两个人相谈甚欢，因为两个人的生活环境差不多，几乎没有代沟，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照顾对方感受的地方，敞敞亮亮的，令姜桃心情十分愉快。
然而故事的走向从姜桃在西餐和火锅之间选择火锅的那一刻开始，就逐渐转去了其他方向。简单来说，她吃撑了。
肚子鼓起来以后才意识到裙子的腰线卡得还是太紧了点，她真的已经无法呼吸了，说话时总觉得胃里的那一盘子牛肉会被勒出来。如果只是这样，顶多就是她自己不好受，可邢云也非要送她回学校，两个人在车上坐下的时候，姜桃听见了异常不祥的崩裂声。
她低下头，看见侧面拉链崩开了一半，关键还是靠邢云也的那一侧。她原想不声不响地拉上，死命拽了两下竟纹丝不动。动静一大，邢云也也就发现了，低头就看见了她腰侧出现的奇妙的洞。
那一瞬间，时间和空间都不存在意义了，过度的羞耻遏制了姜桃的思考能力，她完全不敢看邢云也的眼睛，不然可能分分钟会跳车而去。
然而学校很快就到了，姜桃满脸通红、支支吾吾，连下车都不敢说。让姜桃没想到的是邢云也之后做的事，他不动声色地和姜桃换了站位，胳膊从姜桃的身后绕过，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腰上，刚好挡住了那个洞。
那一小块皮肤的敏感度一下达到了顶点，好像全身的感官全移向了那一处。即便邢云也非常小心礼貌，几乎只是虚掩，但那若有似无的碰触还是在姜桃心中掀起惊天巨浪。
她知道邢云也是替她打掩护，只要她放松一些，他们俩看起来肯定就是一对普通小情侣。可她如何能放松得下来啊，脸上挂着假笑，走路像机器人。
“你顺拐了。”邢云也憋笑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
姜桃赶紧想调整，突然连怎么走路都不会了，一迈步就是同手同脚。她真是服了自己，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脸。
邢云也哈哈大笑起来。
她嗔怪地抬起头，先注意到的却是那晚的月亮是绝色，硕大而洁白，将他们俩的存在衬得如同梦境一般。
那一刻，姜桃懂得了什么叫恋爱。
在那之后，姜桃和邢云也的交往一直进行着，两个人最爱做的事就是餐饮新店拔草。那一年多时间，姜桃胖了好几斤，她在邢云也面前也再没有包袱。盛夏的夜晚穿着家居小短裤、人字拖和邢云也大汗淋漓地吃小龙虾，回来的中途被绊了一跤，低头一看脚上只有人字，没有拖了。于是她也享受了一把“公主抱”的待遇，她看着邢云也的下颚线，偷偷咽了口口水，已经决心要表白。
在这方面姜桃并不矫情，她认为男女谁先表白都正常，也没必要弄什么仪式感。她假装不经意地说出：“你要是缺女朋友，你看我怎么样？”
然而她并没有如预想般立刻等到邢云也的答复，直到她的漫不经心撑不住了，抬起头却发现邢云也在发呆。
姜桃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拍了邢云也一把。邢云也这才犹犹豫豫地说：“有件事我今天打算告诉你，我要出国读硕士了。”
“所以……”虽然姜桃心里也“咯噔”一下，但她真没当回事。反正她自己也要读研，不觉得几年异地有什么不行。
不过显然邢云也不是这么想的，在长时间的沉默后，他说出口的是：“所以……吃饭吧。”
他拒绝了姜桃。
至少姜桃是这样觉得的。
在那之后，姜桃和邢云也再未见过面，邢云也走的时候给她发了信息，她也没有去送。姜桃自认是个洒脱的人，沉迷于旧爱这种事她不屑去做。一转眼四年过去，姜桃以为自己早已把那个偶然爱过的邢云也抛在了脑后，虽然这四年间她再未有过恋爱的幻觉，她也不觉得有问题。
没想到的是，四年后的今天，姜桃躺在床上搜索着试吃员的工作信息，脑袋里浮现出的居然都是曾经的月亮。
似乎试吃员的工资不低，并且确实和策划相关。姜桃暗暗磨牙，在心里给自己找着台阶下。
不然，去试试？
03
会议室的长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食物，从休闲零食到油盐酱醋，应有尽有。但姜桃暂时顾不得其他，在她的面前摆着五个一次性纸杯，里面各放着一块榴梿，杯子上贴着品牌和品种名，一齐对她释放着“神经毒气”。
而邢云也坐在尽头，双手交握抵着下巴，悠闲地看着她说：“别等了，开始吧。”
这家企业产业链涉及方方面面，有网络也有实体。网站以食物为主，油盐酱醋、瓜果梨桃，国产进口，品类繁多，试吃员的工作量很大，要对商品进驻把关，仔细分辨食物间的微小差别，再计算品牌效应和性价比之类的。她答应了接受初步考核后，就被邢云也带到了这间屋子里，但她万万没想到等待着她的会是榴梿。
邢云也很清楚，虽然姜桃爱吃，但对有特殊气味的东西却从来不碰。即使是在甜品店里被加工过的，她也死都不肯吃一口。
姜桃痛心疾首地看着邢云也说：“就出国了几年，你怎么变态了这么多？”
“吃。这是工作。”
“我不，你这绝对是公报私仇。”姜桃梗着脖子。
无可奈何的邢云也只好起身朝她走去，姜桃深觉不对，下意识地开始后退，嘴里嘟囔着“你……你……你别冲动”，就见邢云也用叉子叉起了一块榴梿。她还来不及尖叫，邢云也便捏住她的下巴，直接将榴梿塞进了她的嘴里。
“邢云也！我跟你没……”姜桃嚼了嚼，眼珠子一转，“真香。”
之后不等邢云也多说，她就挨个都吃了。吃完以后一脸求表扬地仰头看着邢云也，邢云也朝她抬了抬下巴，明显意有所指，可她没明白，只是拼命眨眼。邢云也被她闪得头晕，忍不住抬手遮在她的眼睛上。睫毛扫过掌心，他突然一阵心慌，赶紧改成了戳她额头。
“光吃完有什么用！正事呢？”
姜桃被推得一个趔趄，才看到被自己压在底下的表格，上面按气味、色泽、口感等等列了一堆，每一个都要打分。她举着笔沉吟了几秒，转头问邢云也：“能再吃一遍吗？”
邢云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能。但你能先去漱口再说话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姜桃倒来了精神，踮起脚靠近邢云也的脸，夸张地“哈”了一口气。
在那一瞬间，邢云也的心中确实涌起了一股变态的冲动。他迅速朝门的方向瞥了一眼，立刻就要低头亲下去。
电光石火间，姜桃也不知是哪来的反应力，居然察觉到了邢云也的意图，大脑一片空白之下，双手竟然在脸前摆出了一个“×”。
“我……我……我……不吃回头草！”她结结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
“有琢磨这些东西的工夫，不如多研究一下工作吧！”邢云也戳了戳她的脑门，又变回了之前公事公办的样子。
可看着邢云也转身越走越远，姜桃的情绪却低落了下去，空落落的心里似乎沮丧更多。
即便如此，姜桃还是将试吃员这份工作做了下去。除了每天要尝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停地漱口刷牙，她确实还要写各种评论和策划。打个比方，某家作死出一款臭豆腐鱼子酱味泡面，姜桃要琢磨这东西怎样加工才好吃，受众面有多大，适应什么人群。
虽然她之前修过广告，自认中文也过关，可毕竟工作经验太少，写起文案来总是词穷。在工作方面，邢云也从来都不留情面，他一脸糟心地看着姜桃问：“你除了好吃、贼好吃，爆炸好吃之外，就没有别的感想吗？”
“正常人都是这样啊！”
“那你看见喜欢的人怎么形容？”
姜桃不假思索：“太帅了，啊啊啊——大概就这样吧。”
“可你从来没有说过我帅啊？”邢云也认真地疑惑。
姜桃万万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被噎得够呛，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你承认过喜欢我的。”
“那是以前了！”
拿起自己被嘲讽的策划案，姜桃逃也似的出了邢云也的办公室，嘴巴像金鱼一样不停地吐气，以平息内心的躁动。在她看来，邢云也确实变了，从前的邢云也没有那么直接，也没有那么有攻击性。如今的变化实在令姜桃措手不及。
实在是太容易……重蹈覆辙了。
临近下班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这个季节的天气就是这样，说下雨就下雨，但每次都下不长，可能半个小时就停了。所以姜桃也不急，周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她还对着电脑发呆。
“那么喜欢加班？”邢云也走到她旁边，伸手叩了叩桌子。
姜桃惊得一个哆嗦，回头的瞬间邢云也隐约看见一只张开刺的刺猬。
“顺毛。”邢云也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我带伞了，走吧。”
“热爱工作。”姜桃立刻把头转了回去。
“请你吃饭。”
“去哪儿？”
关电脑抓起包，一步到位。
跟在邢云也身后去车库，姜桃在心中感慨，变化还是在的，几年前他们出去还都是乘公共交通工具，现在邢云也都已经自己开车了。到了这个份上，还在纠结几年前无疾而终的小心思，是不是可笑了点？
雨滴打在玻璃上时，她转头想问邢云也去哪里，却先一步听到邢云也说：“我要通知你一件事。”
“什么？”
“我要重新追你。”
04
一直到从正式的餐厅转移到了街边大排档续摊，姜桃才彻底放松下来，敢于面对早些时候邢云也说的话。
“你现在说这个不觉得没劲吗？”她把啤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里面厚厚的泡沫翻起波浪，“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当初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就算你要出国，我也根本没当回事，是你自己不愿意。”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想明白自己以后要走哪条路，不知道拿到学位后会不会立刻回来，也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究竟有多少。”
邢云也说每个字都像在叹气，他滴酒未沾，眼圈却红了几分：“说实话，当时我恨不得你不捅破那层窗户纸，这样我就不必立刻做一个抉择。我不希望让你背负我的迷茫，那样不公平。”
“所以呢？我还得谢谢你？”
“你听我说完。我当时念的是商科，家里人对我的期望很大，我的压力也很大。我的想法是我必须给你自由，在我不确定之后的人生方向前，你应该有选择的权利。我是这么想的，我也以为自己能做得到，可离开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你对我的重要性，所以我念完书马不停蹄就回来了，连那边的工作机会都没要。我一回来就去找了你，可你没念本校的研究生，又换了联系方式，我根本找不到你。”邢云也双手抹了把脸，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我找不到你。”
姜桃久久地望着邢云也的脸，脑子里一片混沌，并不能认真思考。可情绪却在掀起波浪，一晃一晃令她恍惚。她和邢云也的外表都没有什么变化，此情此景给了姜桃很大的错觉，仿佛过去和现在同时存在，可她却又能看得见重影的夹层，这让她不得不清醒。理智上姜桃能理解邢云也的想法，但她却不认同。四年啊，他们平白地浪费了四年光阴。
喝干最后一滴酒，姜桃站起来，大大咧咧地朝前走。邢云也先要结账，再去开车，不过还是很快就追上了她。姜桃甩着手不愿意上车，也不愿意说话。
那天夜里，姜桃就这样走了很久，而邢云也始终开着车慢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一路上不知道被扣了多少分。
到了住处楼下，姜桃终于回过身，对着邢云也大喊：“我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追我可是很难的！”
“多难都不怕。”邢云也倚着车门，笑着说。
“那，你试试吧。”
后半句话姜桃没说出口，她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邢云也在下面仰头望着某盏灯亮起来，居然有种上学时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等着喜欢的女生开窗望一眼的心情。他并没有那样的经验，唯独有一次，他送姜桃回学校，姜桃推开楼道的窗户喊了他一声，等他回过头，就只看见一晃而过的调皮身影。
四年了，那些小细节他还记得十分清楚，同时他也明白姜桃沉默的原因。他们都不确定能不能和从前的心境无缝连接，也不确定现在的波澜是不是只是久别重逢的一阵风。
不对——是姜桃不确定，邢云也是确定的。
虽然时间很晚了，可邢云也还是打了一通电话，订好了他的追回初恋女友机会的第一束花。
第二天，姜桃宿醉加失眠，脸色难看得像一早空腹吞了几袋巨咸的榨菜。然而她桌上凭空出现的那一大束橙色的泡泡玫瑰却鲜艳夺目，直接将她推到了视线中心。
想也知道是谁送的，她下意识地朝邢云也的办公室方向看。其他人倒是没有察觉，一个劲儿地问她送花的人是谁。偏偏邢云也那天特别忙，一直都在外面视察店铺，只中午回来了一趟。他们俩在办公区交错而过，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姜桃却明显感觉到气氛的不同，那一瞬间无限放慢，由邢云也带起的气流不断地扑在她身上，逐渐搅动成旋涡。
她能感觉到日子不同了，崭新的世界正徐徐展开。
“对了，姜桃，”就在姜桃以为邢云也不会对她说什么，她独自站在咖啡机前专注地倒咖啡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要出差一周，不过在我回来之前你必须把果醋的报告给我哦。”
听见“醋”这个字，姜桃就已经被酸得浑身哆嗦了。二十多种醋都要尝，她原本还想着慢慢来，可现在时间紧迫，肯定是要一天全部试完了。她回过头，看到邢云也朝她眨了眨眼，笑得非常欠揍。
姜桃把后槽牙咬得咯吱响，心说：照你这样，下辈子也追不到我！
虽然邢云也不在，花倒是不断，每天一束，比姜桃打卡都准时。花插在水里一周都不会败，于是姜桃的座位就被花给包围了。她坐在其中，被花香熏得脑仁疼，第一次觉得浪漫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不过才三天过去，姜桃就已经觉得度日如年了。
真不知道之前的几年自己究竟是怎么过来的，果然希望才是最令人上瘾的。
05
如果不干这份工作，姜桃不会知道现在的醋都有这么多品种了。她是个吃饺子、吃面都不放醋的人，所以之前也就知道一个苹果醋而已，只是她从来都没尝过。而现在在她面前的不只有苹果醋，还有百香果、覆盆子、薰衣草等等。
“我觉得挺好喝的啊。”和姜桃一起分担这二十几种果醋的男生呷着嘴，倒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这个男生是和姜桃前后脚入职的，年纪小一些，人却很活络。趁他漱口的时间，姜桃又赶紧给他倒上一杯新的：“多亏有你，我真是吃不了醋。”
“那你男朋友会少很多乐趣啊。”
姜桃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邢云也的脸还是在她眼前闪了一下，于是赶紧分辩：“我又没有男朋友。”
“咦，是吗？我看你天天收花，还以为很快就要随份子了呢。”
“哪有……”
姜桃敷衍着带过，耳根却有些发烫。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没有邢云也的信息，又觉得有些失落。
两个人就这样一口一口，边尝边记，中途还尝试了几种奇特的喝法，当然，味道都难以表述。原以为虽然酸爽，却也不过是平平常常的工作，没想到才过了两三个小时，男生突然起了严重的过敏症状。
因为姜桃最清楚他们都吃了些什么，所以领导让她跟着一起去医院。姜桃陪着那个男生打点滴，又是挂号又是缴费来回跑。第二天，男生觉得过意不去，非要请姜桃吃饭，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个人的关系近了不少。
等到邢云也出差回来，兴致勃勃地把姜桃叫进办公室，把带回来的当地土特产给她，问：“今晚不替我接个风吗？”
“今晚不行，跟小王约好去唱K了。”
邢云也拍案而起，不敢置信地问：“我才走了一个星期，就有人乘虚而入了？”
姜桃只觉一股醋味扑面而来，被呛得哭笑不得。
“这位先生，我觉得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她故意气邢云也，眉飞色舞地说，“我，还没有答应你什么，就有选择的权利。再说了，你在国外那两年，难道就没有要好的女同学吗？”
不知怎么的，醋味更浓了，可这会儿姜桃却觉得醋味是从自己心底泛上来的。
邢云也低下头，飞快地从便笺本上撕下一张纸，“唰唰唰”用一种签支票的气势写了两行字，然后拍在姜桃面前：“这是我手机的云端账号，只此一份，你登上去就可以看见我这些年所有的照片、备忘等等。你自己去看我有没有要好的女同学。”
居然真的有这种主动交手机密码的男人哎！姜桃内心震惊，眼神不由自主地往纸片上瞄，十分想要拿走。但她最后还是控制住了，撂下一句“我才没兴趣”，就抱着土特产退出了办公室，临走前还卡在门缝里冲邢云也吐了吐舌头。
门关上以后，邢云也把手指关节攥得咯咯响。四年空窗都熬过去了，绝不能在最后关头输给一个见缝插针的小子。
其实姜桃没说，人家小王早有女朋友了，聚会也从来都不止他们两个人，不带邢云也是因为他毕竟是领导。
然而第二天一早，姜桃走进公司，立刻就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大家看向她的眼神溢彩纷呈。她很熟悉这种八卦的目光，硬着头皮走到自己的桌前，发现今天的花里有一张卡片——
相识五周年纪念日快乐。
落款：邢云也。
五周年个鬼啊！他们俩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平平无奇的周末，姜桃根本不记得是几号，她也不相信邢云也会记得。
她气急败坏地想去问邢云也为什么瞎掰，一回头正撞见邢云也斜靠着墙，在众目睽睽下摆了个闷骚的POSE，还朝她抛了个媚眼。
在那一瞬间，姜桃听到了邢云也的话外音，他分明在说——我不要脸了。
事实证明，人只要豁出去了，还真是没有破解的办法。在那天之后，姜桃努力跟邢云也保持距离，每天冷着一张脸，绝不说工作以外的话。但无论姜桃怎么做，只要邢云也出现在她旁边，胳膊随意地往她肩膀上一搭，起哄声就会响起来，压根儿没有人在意她的拒绝。
“你这不叫追求！叫强迫！”姜桃在食堂里踏实吃饭不过五分钟，邢云也就坐到了她对面，她压低声音，气急败坏地说。
“我没有啊，”邢云也一脸无辜，“我又没逼着你答应我，这只是我的追求方式而已。”
“你这种方式注孤生！”
“我看未必吧……”
邢云也讳莫如深地笑着，在手机上按了几下。姜桃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看到工作邮箱里被邢云也打回来的策划案：“提前说好，我这可不是公报私仇。这是巧克力，是情人节限定款巧克力，你光分析纯度和口感有什么用？”
“那要怎样？”
“我要你把那些指数全部转化成抽象的形容，用巧克力来形容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姜桃咬着嘴唇斜眼盯着邢云也，用脑电波逼问：你是不是耍我。
“尽快啊！”
谁知邢云也把没开封的饮料递给她，然后起身离开了。姜桃看着策划案，回味着巧克力的味道，想着百分之七十五的黑巧应该如何形容成恋爱的感受。
可没有一个幻想对象，确实很难找到感觉。
就在这时，邢云也的微信弹出来：“如果需要一个形容对象，我可以勉为其难当一下。”
姜桃立刻左右环顾，总觉得邢云也像有千里眼一样。
百分之七十五的黑巧，是交融，是爱到浓时分不清彼此，也无须去分，甜蜜和苦涩似乎都刚刚好，都是对方给予的最好的样子。
而百分之八十五的黑巧，是冲撞，是异地等待或久别重逢，是爱你在心口难开。原以为是千帆过尽，回过神来才发现爱仍在心底。
06
在邢云也有意无意的“帮助”下，姜桃在试吃员的职位上倒是做得很顺心，唯一的惊吓就是她胖了好几斤。一天早上，她突发奇想站上了秤，之后的几天都忧心忡忡，总觉得自己不如从前神采飞扬了。但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身边的异性居然只有邢云也一个。
大概也不会有下一个了。姜桃心里其实已经认定了。
正因为这样想，姜桃才更加憋屈。她需要一个契机，让她能痛痛快快地说句“我愿意”。几年前是她被拒绝了，现在总不能等着她再去主动说“我愿意做你的女朋友”吧。
一连几天，邢云也都能感觉到姜桃幽怨的目光，他始终是个会掌握时机的人，就像当初用手遮住姜桃裙子上的洞，他现在知道最后的时机到了。
于是邢云也偷偷订了餐厅，因为是自家商场的店铺，餐厅经理还特意送了漂亮的海鲜拼盘。在灯光和蜡烛的渲染下，气氛奇妙，酒也更容易醉，他和姜桃事无巨细地回忆了相识以来的过往。那些细枝末节多年后想来居然还十分生动，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诧异。
或许正因为邢云也当时那个“错误”的决定，让他们的感情像琥珀一样凝在了最鲜明的位置。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弥补错误，他们应该珍惜命运的馈赠。
“姜桃，”邢云也无比郑重地端坐着，要说的话在心中徘徊了几年，他也始终志在必得，谁知竟然还是紧张到浑身僵硬，“我，请求你，做我女朋友。”
姜桃被他的模样逗得乐不可支，终于想要答应下来。可她才刚开口说了个“我”字，肚子突然发出一声稀奇古怪的巨响。
“你等着我啊！我先去趟厕所！”
姜桃面红耳赤地跑出了包间，留下邢云也活脱脱变成了一个表情包。
原本姜桃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她就是那种“浪漫必然伴随着出糗”的天选之子。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肚子疼得不太正常，以至于她才刚出厕所，就又要折返回去。
担心邢云也等急了，姜桃在厕所里给他发信息，问：“你肚子不疼吗？”
其实邢云也此时也感觉到了一些不适，不过他一向少吃生食，大部分都是姜桃吃的，所以反应不太大。他走出包间，密切关注着食客的反应。如果不是偶发事件，那么这件事公司也是要介入的。
“你先出来吧，我送你去医院。”虽然不情愿，可这个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晚上，大概要提前结束了。
好半天姜桃才捂着肚子出来，她一向自诩有个钢铁胃，没想到居然在最关键的时刻翻了船。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是坏根拉链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脆弱少女了，但试问哪个女孩希望在接受表白时拉肚子？
她脸色灰败地嘟囔着：“不用去医院了吧，就当减肥了……”
“不行，检查完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拉肚子，我需要你的诊断报告。”
到这会儿姜桃才反应过来，眼前的邢云也已经抛下她，先一步进入了工作状态。
在那之后，姜桃跟着邢云也的车去了医院。她知道这是邢云也的职责所在，但站在恋爱少女的角度上看，她还是觉得无比扫兴。不过很快姜桃也顾不上胡思乱想了，单单是去医院的路上，她就又让邢云也临时停车去了一趟公厕。
浪漫？早就不知跑哪里去了。
检查结果是大肠杆菌超标，邢云也怀疑是生鲜在冷冻保存过程中操作不规范。他忙着给姜桃缴费、拿药，其间打了无数通电话，强忍着肚子的绞痛，硬是没往厕所跑。看着护士给姜桃输上液，他赶紧嘱咐：“我出去一趟。你输完液别走，等我回来。”
说完邢云也就要走，姜桃也不知从哪来的冲动，竟一把扯住了他的手，直接将他拽回了床边。直到注意到邢云也盯着她手的视线，她才慌张地收回手，支吾着：“你……没问题吧？”
“我好着呢，没事。”
“这事按理说也不归你管吧……”
“确实。不过赶上了嘛，而且负责这方面的人是我关系不错的朋友，我还是提前给他打个预防针比较好。”
姜桃噘着嘴，欲言又止。
邢云也突然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了：“怎么？想要我在这儿陪你？”
“谁在乎！”被戳穿就会奓毛，姜桃用力推他，做出不耐烦的样子，“走走走！”
突然缩短的距离，像海绵般缓缓吸去了姜桃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她紧咬着牙关，看着邢云也俯身过来，逐渐靠近，近到能看清他下巴上的一点点胡楂。
“我可没忘记，你还没给我答复呢。”邢云也压低声线，听起来像是令人神魂颠倒的咒语。
关键时刻，姜桃闭上眼睛，用力咽了口口水，等着必然会降临在自己额头上的吻。
“臭。”
结果她等来了邢云也嫌弃的一句。
她暴怒地睁开眼睛，看到邢云也已经笑着跳开了。如果不是在医院，她此刻早就抽出枕头砸过去了。
折腾了半宿，逐渐止了泻之后，姜桃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等到她被窗外的天光照醒，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眼，看到邢云也早回来了。他趴在她的手边，好像睡得很沉。
“什么时候来的……”她嘟囔着支起头，抬手拨弄了两下邢云也的头发，晨光和白色床单衬得他仍旧像个少年。姜桃情不自禁地笑了，“要不是你当初拒绝我，我早就是你女朋友了。万一我们再也遇不到，后悔死你！”
“嗯，我后悔啊。所以再也不会放手了。”
邢云也实在憋不住了，他假模假样装成刚醒的样子，脸上却带着狡黠的笑容。
这人实在是太狡猾了！姜桃脸颊发烫地钻到被子里，很快就被强行扒开。光照进来的同时，一个期待了多年的吻终于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更新时间: 2020-08-09 0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