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韩凌，2007年7月之前，我一直是个自信美丽快乐的女人。
2007年7月，苏黎穿着一身做工粗糙、价格 不会超过百元的西装，素面朝天，面带羞涩地走进我的办公室。她说，您好，我是来面试的，我叫苏黎，我没有工作经验，但是我会用心做事的。
我清楚地记得扎着马尾的她真诚地对我微笑，她的刘海薄而稀少，额头上有道四五厘米长清晰可见的伤疤。
那年秋天我们一共录取了两个新人，其中一个就是苏黎。我们是国际化妆行业的先锋，对外貌要求很高，我的这个决定让大家唏嘘不已。
几年以后苏黎问过我当时为什么要录取她，我回答她，因为你那么坚定勇敢地走进来，我没办法拒绝你。
（一）
苏黎很聪明，学东西很快，就像她说的那样，做事很用心。2008年春节之后，她成了我的助理。
那时我们的感情已经很好， 她私下里叫我凌姐，常常会讲一些她生活中以前或者刚刚发生过的一些事，也讲起过她的男朋友。
她微微仰着头，看着窗外的阳光，轻柔地描述着那个男孩子，他个子高高的，特别爱笑，而且篮球打得特别好。
我问，你说他在外地，是在哪个城市，距离远吗？
不知道，她脸上的幸福表情瞬间消失了，不知道在哪儿。
你们分手了？
不，没有，我们没有说过分手，只是有些误会，他大概生我气了。
那你们多久没有联系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说，快三年了。
我终于看到了这个聪明的女孩愚笨的一面，曾经我偷偷嫉妒过她，她的年轻她的温柔她的聪明，可是那一天我发现，她，终究也只是个女孩子，一个会把分手了快三年的男友当做是在冷战的傻孩子。
她来公司一年多，期间不乏很多优秀的男孩子追求过她，也有许多人想为她做红娘，都被她以有男朋友为由回绝了。
汶川地震后，她最早提议并全权负责了募捐活动，又带着合作企业捐献的物资亲自奔赴四川援建。
出发几天后的一个清晨，还是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又一次余震使得路面塌方，车翻在半路上，其他人只是受了些轻伤，苏黎伤到了腰，住进了医院。
当我赶到时，她甜甜睡着，手里紧紧握着一部手机。我俯下身，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段聊天记录，来自一个网名叫2016的人，他说，“我不希望你有事。”
我从她手上拿下手机，却把她吵醒了，她开心地说，凌姐，你来了，太好了。
她伤得不重，没几天我便接她出院回家。在车上，她开心地对我说，凌姐我是因祸得福了，被困在山里时，我的腰根本动弹不得，我以为我要残废了，就发信息给他。他真的回复了，还好他用的还是以前的QQ号。你知道吗，他说不希望我有事，他真的还关心我，没有忘记我。你知道吗，我太开心了，我一直在等他，我以为他不知道我在等他，但是我现在相信，他一定知道的。
那一瞬间我真的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回去之后，苏黎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挂上QQ，可是那个2016再没和她有过任何交流。
（二）
那年中秋夜，我们集体出去庆祝节日。那一天她满脸泪水靠在我肩头。她说凌姐，今天是他的生日。这几年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有关他的一切。每年生日我都会给他发信息，可是他连句谢谢都不肯给我回。
我问她，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断断续续地给我讲述了她和那个男孩之间的故事。
时间倒回至2004年，当时的苏黎和许柯（也就是2016）在同一所大学读大一，许柯忘在食堂的手机被苏黎捡到，他们约好地点交还。就在这个男孩子迎面走来的那一刻，苏黎的心怦怦跳了两下，脸刷地红了，好像她曾经梦中憧憬过的爱人走到了现实里。
许柯是那么一个丢三落四不会照顾自己的大男孩，可遇见苏黎之后，他的生活开始变得特别规律。每天早上电话铃声会准时叫醒他，苏黎买好早餐等着他；每个周末苏黎会跑来收走他的脏衣服臭球鞋，再洁净如新地还给他；每次和朋友在球场上奔跑，苏黎会抱着他的外套乖乖等在一旁，手里握着他爱喝的可乐。
那年的许柯也不过是个贪玩的孩子，苏黎无微不至的照顾对他来说，最初是新鲜，后来便成了束缚。他开始抵触走到哪儿都有苏黎跟着的生活，他想脱离苏黎，像是不懂事的孩子急于逃离家长，苏黎不再是那个可爱善良的苏黎，她干涉他生活中的每一件事，甚至干涉他不许交任何异性朋友。终于，他对苏黎说，不要再管我的事，不然我们连朋友都没的做！
许柯说出那句话后，苏黎伤透了心，她没想到对许柯的爱竟然成了制约自己的砝码。她失去了许柯的感情，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失恋。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她选择的方式是三天三夜没有吃饭没有睡觉，就呆呆地靠在自己的床头，一直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想不通。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苏黎没有再找过许柯，一方面她知道，许柯现在喜欢没有她在身边的自由；另一方面，也是听了朋友说冷落他一段时间，也许他就想通了，会明白苏黎的好。
苏黎的沉默没有等来许柯，却等来许柯已经和李笑笑在一起的消息，李笑笑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不只是漂亮，而且家里有钱有势。
许柯有新欢的传言在一个晚上得到了证实，苏黎同屋的女生在酒吧里碰见了许柯和李笑笑。听到这个事实，苏黎默默低下头，两行清泪夺眶而出。那女孩急忙过来安慰，苏黎你别伤心，他们有人收拾呢。我在酒吧听到邻桌的人在议论，早看笑笑不顺眼，今天要找她算总账。
你说的是真的？苏黎猛地抬起头，快说啊，在哪个酒吧？
那是2005年的秋天，一个漂亮的女孩一脸焦急地跑出宿舍楼，甚至不顾身上穿的是睡衣，脚上踩的是拖鞋，顾不得撞倒的许多人。 那一年的她天真的脸庞，柔顺的长发，干净的额头，我不敢去想象她是怎么把许柯带出酒吧的情形，不敢去想那些耀眼的酒瓶碎片是怎样飞扬在她身上，绽放在她的额头。
警车到达时只看到了瘫倒在路边的苏黎，闹事的人已经跑掉了，许柯也被早早躲在门口的李笑笑接走了，走之前笑笑关切地对苏黎说，你快去医院吧，明天我们去看你。
第二天，笑笑并没有去看苏黎，那天之后，苏黎再也没有见过许柯和笑笑，诺大的校园，当初那么轻易相遇了，而之后，说再见却再也不曾见。有人说他们出国了，有人说他们休学结婚去了。
我问苏黎，那你这些年为什么还等着他？
她说，那天我把他扶出酒吧，他叫我小黎，他说他很想我。
我心疼地瞄着她额头上的伤疤，她笑笑说，幸好当初没有伤到他。
苏黎的失控只有那一次，那晚之后，一切又恢复如常，她还是那个认真可爱的苏黎，爱说爱笑。
（三）
2009年苏黎通过了教师资格考试，正式向我辞职告别。再接到她的消息是2012年的2月7日，号码显示的是云南，电话那头是一个普通话很拗口的小孩子，他说，韩阿姨，我们苏老师很想见你。
2012年的苏黎俨然一副老师模样，留起了短发，厚厚的刘海。她说我怕吓到孩子们，她的眼神里再不是天真稚嫩，而是充满了母性的温柔。这几年她一直在云南一个山区支教。我没想到再见她已经是她生命中最后的日子。
那时的她已经吃不下东西，说话也没有力气，可是却整天握着手机，偶尔拿来看一会儿又放下。
我惊愕，你还在等他？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说，不是刻意要等他，只是这些年，没再碰到让我心动的人。
医生说苏黎的日子不多了，她随时会离开，我想为她做点什么，我也知道她真正想要什么。
我在网络上寻找2016，并没有想象得那么难，我们成了网友，我没有表明身份，想先探明他的心思，毕竟事情过去好久了。通过一段交谈，我得知现在许柯在美国，的确是和李笑笑一起去的，但是没多久他们就分手了，他在2008年6月和一个美国人结了婚，也就是苏黎躺在医院里那段时间，也就是他对她说我不希望你有事的那段时间，也就是苏黎以为看到希望的那段时间。
我问他，你还记得苏黎吗？
他说，你是苏黎吗，没想到你变得这么漂亮了。我发誓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赞美我却丝毫感觉不到欣喜，他根本已经忘了苏黎的样子。
我说我不是，我是你们的校友，记得当时你和苏黎的事，所以问问。
他说：“苏黎是我大一时认识的，我记得她好像很喜欢我，不过她太偏激了，占有欲很强，因为我交女朋友还找人去酒吧打过我，因为她，我女朋友才提出出国留学的，她前两年联系过我，为了什么事我记不清楚了。”
她不是你女朋友吗？你们当初不是很相爱吗？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一开始在一起很开心，可后来不欢而散了，谈不到爱，我当时太年轻，也不懂爱。”
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这怎么可能是苏黎等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放下的男人呢？他甚至不记得苏黎的相貌，不记得苏黎对他的好，他甚至根本不承认他们之间有过爱情，他甚至觉得当年酒吧发生的事是苏黎安排的。
也许我该向他说明一切真实情况，也许该告诉他实情，那个偏激倔强的女孩一直在爱他在等他，而现在这个女孩已经等到了尽头，我是不是应该求他来看看她，来安慰一下她。可我放弃了，往事无须再提，何须同一个根本不曾在意的人再提，我出价一千元，买下了2016账号。
那天是情人节，是苏黎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天，我没有陪在她旁边，我在隔壁的病房打开电脑，借着2016的账号，对她说最后一番话，不是替许柯，是替我自己。
“苏黎，曾经我以为我最懂什么是美好，可是认识你之后我才发现那些一文不值，你就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我一直在等你，可我不敢告诉你，无法陪伴你，因为我还没有学会怎样去保护你，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因为我爱你，一直都爱你。”
隔壁传来孩子们的哭声，苏黎走了，带着一脸知足和幸福。她今年28岁了，那道跟了她七年的伤疤已经不那么明显了，我仿佛看见它渐渐从苏黎美丽的脸上褪去，插进了我的心里。
2007年之前，我一直是个自信美丽快乐的女人。2012年，我还是单身，我一直在等一个人，可我永远等不到了。
我问自己什么是爱情，我的心指了指那道疤痕，不肯回答。
更新时间: 2013-07-22 2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