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鹿屿森(来自飞言情)
【内容简介】
杜小满从小就喜欢缠着宋语白,跟在他屁股后面“语白哥哥,语白哥哥”地叫着,傻里傻气的,乐此不疲。虽然大家都说她傻,但她长那么大也并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她这一生唯一做过的错事,便是爱错了人,错付了真心。
一
宋语白不喜欢杜小满,也许是因为她长得不够好看,也许是因为她有点儿傻。
那日当杜小满不小心撕破姜柔大小姐的裙裾时,向来温文尔雅的宋语白再也忍无可忍了:“杜小满,你给我滚远点儿!”
杜小满却像没听见似的,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捡起一页页早已脏乱不堪的纸页:“语白哥哥,她撕坏了你的诗集……还踩在脚底下……”
宋语白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明白过来,大概是由于前几日下了大雨,小路上泥泞未干,大小姐怕脏,于是撕了他的诗集来垫脚。
杜小满双手还攥着那些纸页,大眼睛里藏着湿漉漉的委屈。
宋语白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还是抿了抿嘴角,硬下心肠转过头去,换了一副温柔似水的表情对姜柔道:“小姐千万别同她计较,我的诗集没关系,别脏了小姐的绣鞋就好。”
姜柔轻轻地哼了一声,眼神嘲讽地射向杜小满。
杜小满愣了愣,手一松,好不容易整理好的纸页又散乱在空中,随着风上下起落,最终掉在泥里,就像她的一颗心。
杜小满知道宋语白不喜欢她,可她是这座小村落里,唯一一个愿意真心对他好的人。
西水村,一座建在山上的偏远小村庄,是宋语白和杜小满一起长大的地方。
其实宋语白原本并不属于这里。他刚出生时母亲因为难产去世,过了不久,父亲也因忧思过度而撒手人寰。
年幼的宋语白被送到西水村的舅父舅母家抚养。舅父自家的生活尚且贫苦,平白又多了一张嘴吃饭,那份怨气自然撒到了宋语白的身上,整日对他非打即骂。
宋语白的童年过得并不快乐,在杜小满的印象里,他的身上总带着抹不去的鞭痕。可那个时候,小小的少年从不说一句苦,他沉默寡言,面上没露出过一丝怨恨的神色。
杜小满住在宋语白的隔壁,她从小就喜欢缠着宋语白,跟在他屁股后面“语白哥哥,语白哥哥”地叫着,傻里傻气的,乐此不疲。
托杜小满的福,全村的人都知道,村东头最傻的丫头和那个刚出生不久便克死父母的“丧门星”凑到一块儿了。
连同龄的孩子都会取笑他们:“一个‘丧门星’,娶个傻媳妇,天生一对儿!”
于是厌恶和烦闷一点点儿滋生,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宋语白,在面对杜小满时,总显得暴躁无常。
即便如此,宋语白却是这山野间最聪明的年轻人,三岁能诵,五岁成文,他长到十八岁,唯一的心愿便是能一朝中举,出人头地。
所以……
他望着杜小满此刻难过得快要溢出眼泪的眼睛,生生地压下了心中那一点点儿想要安慰她的想法——杜小满,她会是个麻烦,她最好离自己远一点儿,越远越好。
二
杜小满眼看着宋语白携着大小姐渐行渐远,又呆愣愣地蹲下去捡那些散落的纸张。
这本诗集是当初她一页一页抄给宋语白,作为宋语白的生辰礼物的。她脑子虽笨,但是勤奋,不知耗费了多少个日夜,终是一笔一画地照着书卷将那些诗整理了下来。
原本她以为宋语白也是很喜欢的,可如今来看,竟比不上大小姐脚底的一层泥。
“你没事吧?”
杜小满正想着心事,突然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她抬起头,瞥见一双漂亮修长的手。
她认得这张脸,眉目清秀,又淡雅得如同水墨氤氲,眼眸清澈,皎若云间皓月。她不懂该如何形容,只知道眼前的人像画一般好看。
那双手似乎带着魔力,她鬼使神差地握住,任由他把自己轻轻地拽起来。她呆呆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认得你,你是大小姐的表哥。”
那个让宋语白一见面便倾心的大小姐姜柔,几日前,在赶山路时遇上暴雨,路过西水村停下来躲雨。
同她一起来的还有个翩翩少年郎,就是眼前这个人。美丽而骄傲的大小姐望着这人时,脸总是红得像个苹果,时常会柔情蜜意地叫他一声“表哥”。
男人忽然笑起来,半是调侃半是解释道:“我不叫‘大小姐的表哥’,你可以叫我苏慕。”
“苏慕……”
两个字被杜小满轻巧地吐出口,带着些许令人愉悦的味道。
苏慕目光含笑地看了她一会儿,接过她手中的纸页瞧了瞧:“也还好,损坏的并不多,若是你当真十分珍惜,我再帮你誊写一遍便是。”
杜小满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眨巴眨巴眼睛,竟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红彤彤的柿子:“谢谢你!这个可好吃了,又香又甜,给你吃。”
这柿子,原本她是打算拿给宋语白的,可现在她忽然改了主意。
苏慕有点儿惊讶,唇边渐渐染上笑意,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不知什么原因,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杜小满的真诚,也许是他从未见过如此清亮的眸子,清亮得让人一瞬间就可以看进她的心里。
前几日的大雨造成了山体滑坡,堵住了道路,因此在道路疏通完毕之前,苏慕一行人只得暂时待在村子里。
苏慕倒真的言出必行,没过多久便帮杜小满重新誊好了诗集。
杜小满有些害羞,绞着手指头认真地道谢。
“不客气,就当是你那两颗柿子的谢礼。”
苏慕笑了笑。姑娘飞红了脸,原本一般清秀的面容,竟明艳生动起来。
“杜小满!”
宋语白远远地就看见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最近他一门心思放在姜柔身上,等他意识到身边没了那个总围着他转的小白痴时,杜小满已经几天不见人影了。
由于姜柔的关系,他本就看苏慕不顺,此刻他看见杜小满同苏慕在一起,心头更是窝了一股无名火。他三两步便奔过去皱着眉问:“你在做什么?”
低头望见杜小满手中那本新诗集时,他愣了愣,抢过来翻看之后才发觉那并不是杜小满板正而略显幼稚的字体。
“苏慕兄真是有心了。只不过到头来,怕是要为他人作嫁衣裳。”
苏慕不怒反笑:“语白兄不是对柔表妹有意吗?难不成心里头还惦记着某个青梅竹马?”
宋语白没想到苏慕会反将自己一军,一时竟接不上话。因他这样一问,原本低着头的杜小满懵懵懂懂地抬起头,黯淡的双眸亮了亮。
宋语白刚想开口,余光忽然瞥见了渐渐走近的姜柔。他的嘴唇颤了颤,躲闪开杜小满期待的目光,俊秀的脸上扬起一丝嘲讽的微笑:“别开玩笑了,谁会喜欢一个傻子?”
三
杜小满并不是天生这般模样的。
五岁之前的杜小满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有次顽皮去爬村口最高的那棵柿子树,不慎掉下来摔到了头,之后便开始呆呆傻傻的了。
五岁前的记忆,杜小满全都忘了。她的记忆是从宋语白开始的。病榻前,那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拉着她的手,稚气地背诗给她听,说会一辈子保护她。
所以她总是黏着宋语白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可那段记忆像是一场梦一样,对方从没有承认过。
苏慕和姜柔离开以后,宋语白口中的那句“傻子”始终在杜小满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西水村的村民都喊她傻丫头,她从不曾觉得难过,可这个词从宋语白口中说出来,她心中却有种难以言表的悲伤。那样的感觉,就像一个将要溺水的人丢掉了最后一根浮木,她在痛苦中一点儿一点儿沉下去,难受得快要透不过气来。
杜小满原以为苏慕只是她生命中偶然的过客而已,谁承想,他走后不过三个月,她竟再次见到了苏慕。
香车宝马驶进西水村,杜小满在那个拿着圣旨,嗓音尖细的太监身后,再次看到了那个俊逸的身影。
“我说过了,我会再回来找你的。”
苏慕穿着一身华贵的月白色衣袍,连腰带都绣着精致的暗色花纹,他注视着杜小满,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你不会不认得我了吧?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慕容纾。”
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七皇子慕容纾。
杜小满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竟是这等尊贵的人物,怔忪了半天才疑惑地挠挠头:“这是怎么回事……”
“柔表妹看中了宋语白的才学,于是求她父亲姜太傅向父皇举荐,聘他做九弟的伴读。”
宋语白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竟不似其他人那般惊讶,脸上带着淡然的微笑,就好像早已知晓会发生这一切。
“小满,你没许人家吧?”
慕容纾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瞥了瞥缓步走来的宋语白,他走近杜小满,拉起她的手,轻轻地在上面印了一吻。杜小满吓了一跳,下意识抬眼去看宋语白。宋语白冷着一张俊脸不说话,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想带小满回京,语白兄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慕容纾挑了挑眉,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一副有心要让对方难堪的做派。
宋语白也不是吃素的,冷哼一声:“杜小满既不伶俐,也不绝色倾城,七殿下的眼光果然与众不同。”
两个人针锋相对,杜小满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
她其实并不懂这对话中隐藏的讽刺含义,只是双方眼中都涌动着怒火,让她恨不得立刻溜之大吉。慕容纾生怕她没听懂似的,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跟我进京吧。”
慕容纾给了她三天时间考虑,临行的前一天,宋语白突然叩响了她家的大门。
他开口跟她道歉,说自己上次不该说那样的重话,伤了她的心。听到他亲口这样说,杜小满心底所有的委屈都得到了安慰,她高兴地拉起宋语白的手说:“我不怪你。”
“你考虑好如何回应慕容纾了吗?”
听他这样一问,杜小满噘起嘴巴,一副气鼓鼓的表情:“虽然苏慕说京城很好玩儿,可我……我才不答应他呢,我只想跟语白哥哥在一起。”
宋语白“扑哧”一声笑出来,转眼就收起笑意:“小满,你要答应他,你一定要去。”
“为什么?”
“若你不答应他,就可能永远都见不到我了。”宋语白垂下眼睛,“也许我会留在京城,再也不会回来了。”
宋语白看着杜小满骤然紧缩的眼眸,抿起嘴角,微微笑起来,就像吃定了她一样。他不过用了只言片语,便轻易击中了她的软肋。
宋语白太自信了,自信到在启程之前看到杜小满那一刻,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惊讶。
他琥珀色的眼眸中微光流转,他冲杜小满扬扬唇,就像在说,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
杜小满坐上车马,车队浩浩荡荡地前行,她的一颗心也跟着上下浮沉。
四
慕容纾铁了心要纳杜小满这个出身低贱的农家女做七王妃,但这想法当然是不能如愿的。
他毕竟是皇帝最钟爱的儿子,皇帝只得暂且把这件事压下来,从长计议。
假山石旁,垂柳岸边,太傅家的千金小姐姜柔老远就看见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她面上一冷,杏眼里盛着微微的怒意:“七表哥真的把你带进宫了?”
杜小满慌忙摆手:“不,不是的……”
“不是什么?”姜柔向前靠近了些,眯了眯眼,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爬上嘴角,“难不成是你死皮赖脸求着七表哥带你来的?”
“不是!”杜小满拼命摇头,“苏慕说要娶我,但我没答应,我发誓!”
杜小满诚意满满地跟对方解释,殊不知自己早就触到了大小姐的逆鳞。
七表哥居然真的要娶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傻子做王妃?若他将来君临天下,到那时,难不成要让一个傻子做皇后?天下没有比这更荒唐可笑的事情了。
姜柔不敢置信,一双美目气得通红:“杜小满,你别痴心妄想做七王妃了,有我在,这辈子都轮不到你!”
杜小满还来不及答话,姜柔便使劲儿一推,生生将她推进了旁边的池子里。好在池水并不深,杜小满趔趄了一下,爬了起来。可深秋的空气已带着透骨的凉意,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一只手递到她面前,她抬眼瞧了瞧,看见宋语白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宋语白把杜小满拉回岸上,却再也没有看她一眼,而是转过身,目光深邃地望向姜柔:“姜小姐何至于跟个傻子过不去?这样真是有失身份。”
姜柔愣了愣,想想也有道理。于是她轻咳一声,抬手悄悄正了正因激动而松掉的珠钗。
“在下甫才进宫,还没来得及感谢姜小姐的提携。”
宋语白笑容温润,姜柔也冲他回了个礼:“不必道谢,相遇即是有缘。宋公子天生英才,当然不能埋没在那种山村野地。”
他们相谈甚欢,杜小满被晾在一旁,仿佛被遗忘了一般。也对,宋语白本就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他表现出这样的温柔与热情,有哪个女子会舍得拒绝?
杜小满眼看着二人渐渐走远,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她叹了一口气,只觉得头脑中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钝痛,眼前的影像开始模糊不清。
杜小满,你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等她再次醒来时,看见垂在床边的淡黄色帷幔。
慕容纾在她的耳边轻声道:“都说了让你别乱跑,这宫里是是非非太多了。你看看你现在弄得这么狼狈,还怎么漂漂亮亮地做我的新娘?”
他发现杜小满的时候她正倒在御花园中的莲池旁,脸白得像个死人,毫无生气,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他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把她带回自己的寝宫。
“头还痛吗?”慕容纾小心翼翼地问。杜小满却始终没有说话。
“苏慕。”杜小满过了半晌才开口,她还是习惯叫他苏慕,也许这样她会觉得身边的人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七皇子,她才能以平常心面对他:“你为什么喜欢我?我脑子笨,又不漂亮……”
杜小满皱了皱眉,她实在想不出,慕容纾为什么就非她不娶。
“我就喜欢你这么傻的。”慕容纾失笑,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这样近的距离,杜小满可以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忽然就变得很安心。
其实慕容纾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杜小满,他喜欢看她笑,喜欢看她害羞的表情。也许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便觉得,自己是注定要保护这个姑娘的。
“别再妄自菲薄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保护你,好不好?”
保护……
慕容纾的眼神太真挚,这是杜小满第一次在别人那里见到这样的眼光,没有厌恶与嘲讽,不嫌弃她的呆和傻,这样温柔地待她,将她视为手中的珍宝。
五
宋语白又做那个梦了,每次醒来都心惊胆战,大汗淋漓。
那是缠绕他数年的梦魇,身体仿佛还能感受到年少时被鞭打后的刺痛。
天寒地冻,他被迫凿冰洗衣,洗马厩,端夜壶,吃的是剩菜剩饭,还从来没吃饱过。他的舅父舅母根本不在乎他,恨不得将他像一块破布一样丢掉。
所以他要离开那里,不再回去,永远也不再回去!
“公子,您怎么了?”一旁的侍女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宋语白凝神闭目道:“没事。”
今日不用给九皇子伴读,他让侍女伺候自己更衣,又一次去了太傅府。
宋语白深知,做九皇子的伴读,不过是个小小的教书先生,若想出人头地,在京城站稳脚跟,最快的方法便是从姜太傅入手,成为他的得意门生。
老天让他遇见姜柔,就是给了他机会。
他见到姜柔的第一面便知晓了她的身份,大小姐腰间玉坠上刻印的家族标志,提前让她在宋语白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对姜柔的喜欢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可他前前后后去了太傅府三次,都被拒之门外。“宋公子请回吧。”管家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透露着不屑,“宋公子口口声声想成为老爷的门生,却连一点儿诚意都不肯拿出来。”
这话说得就很直白了,宋语白不禁在心中冷笑,面上却表现得无比谦逊与真诚。
诚意是吗?既然他们要,他便做足了给他们看。
烈日当头,艳阳毒辣得仿佛能抽走人的灵魂。
宋语白被晒得几乎快要支撑不住了,瘦削的身体不住地打战,汗水顺着他白玉般的脸颊“吧嗒吧嗒”滴落在地上。
原本他在赌,赌这段时日与姜柔风花雪月一般的相处,她不会对自己不管不顾。
可谁想到这个女人竟是这般狠心。他跪在太傅府门前足足三个时辰,连个影子都没等到。
没等来姜柔,却等来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杜小满听不懂别人口中的“程门立雪”是什么意思,她潜意识觉得宋语白可能出了事,来不及多想就跑了过来。宋语白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连她的面容都几乎看不清了,却仍然能感受到她眼中的泪光,还有她急急的喘气声。
“你来干什么……”
宋语白的嘴唇苍白无力,连骂她的力气都没有了,却突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圈住:“语白哥哥,皇宫一点儿都不好玩儿……”姑娘温热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脸颊上,她的身体颤抖得如同一头受伤的小鹿,“我们回家吧,我们回家,好不好,好不好……”
杜小满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宋语白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记得他第一次踏进西水村时,有个比他小一点儿的姑娘,自来熟地拉起他的手,一双大眼睛流光溢彩,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哥哥你真好看,我请你吃柿子好不好?”
小姑娘从口袋中掏出一颗滚圆饱满的红柿子,他愣愣地看看她,抬手接过。
好,我们回家……
家……家?
他哪里还有家?他好不容易才逃出那个牢笼,他不要回去,死都不要!
宋语白突然清醒,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推开抱着自己的人。
杜小满被突如其来的力道甩了一个趔趄,当下愣在原地。
就在这时,太傅府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吧。”姜太傅居高临下地站在石阶上,沉着脸望向宋语白,波澜不惊的眼眸里藏着一丝赞赏。
宋语白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步棋,他终究是走下去了。
只是……
他扭过头去,看见杜小满还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坐在原地,眼睛红得几乎可以滴出血来。那样纠结哀痛的目光突然刺痛了宋语白,他下意识地伸出了一只手。
“小满!”
不远处,慕容纾带着一队人马适时赶到了。他面容焦急,顾不得什么皇子身份,弯下腰一把将杜小满抱进怀里。
慕容纾盯着宋语白的目光几乎能喷出火来,宋语白冷笑一声,将正要送出去的右手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六
慕容纾近日心情大好,原因之一是最近杜小满终于学乖了,再就是狩猎大会还有一个月就要来了。
每年的狩猎大会都是皇家盛会,会邀请所有达官显贵参加,亦是各个皇子展示自己实力和身手的好时机。
若是他能在狩猎大会上争得荣耀,父皇一开心,他跟小满的婚事可能就有着落了。
这厢慕容纾兴致勃勃地带着侍卫出门练习,另一厢,杜小满看了看突然把她叫过去的宋语白,满肚子疑惑都写在脸上。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宋语白了。
自从那次在太傅府前跪了三个时辰以后,宋语白便成为了姜太傅的门生。她从宫人嘴里听过关于他的言论,太傅说他才华横溢,目前备受太傅赏识。
可如今……
“这是松油。”宋语白晃了晃手中的瓶子,温柔精致的面容下隐隐浮现出一层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无比,“小满,你把它偷偷洒在慕容纾后院的小厨房,再找个理由把他约到那里去。不会有事的,只要让他受点儿小伤,不能去参加狩猎大会就行了。”
杜小满双手握拳,怒气冲冲地拒绝:“不行,这样是害人的行为,小满是好姑娘,小满不做……”
“小满乖。”宋语白皱皱眉,缓缓走近她,硬生生地将瓶子塞到她的手中,“不让慕容纾去是为了他好,你要相信我。”
杜小满心痛得纠结成一团,却仿佛受了蛊惑一般抬起眼睛:“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可以,相信我,这是最后一次。”
明明知道他要她做的,是她连想都没有想过的坏事,可她仍然愿意相信宋语白,相信她最初喜欢上的那个语白哥哥。
按照宋语白告诉她的,她遣散了小厨房的所有人,说要亲自为慕容纾洗手作羹汤。
宋语白笃定了慕容纾会相信这么蹩脚的理由,换作是别人来做这样的事,他也许不会相信,可对方是杜小满,情况就不一样了——他会沉浸在喜悦里,其他一切都来不及细想。
杜小满眼看着慕容纾微笑着走进小厨房,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坏得透顶。
“嘭”的一声,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厨房的门不知被谁锁住了,慕容纾敏锐地一回头,一个火折子竟从窗户口飞了进来!
“糟了!”
还是慕容纾首先反应过来,瞧这个架势,定是被谁算计了。火折子一遇到地上的松油,几乎是立刻烧了起来,霎时间小厨房变成了一片火海,浓烟呛得两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苏慕……”
“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慕容纾此刻并不知道,杜小满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歉疚。她不单单搭上了自己的命,更害了慕容纾!
外面乱成一团,可她和慕容纾被锁在里面,怕是马上便会葬身火海。最危急的时刻,还是慕容纾一脚踢断了窗上的木栏,抱起她,拼尽全力将她送了出去。
她摔在地上猛烈地咳嗽,抬起头一眼便看见姜柔惊慌得花容失色的面容以及宋语白那张始终挂着浅浅笑意的脸。
看到杜小满突然从窗子里掉出来,姜柔一惊,顾不上什么大小姐仪态,疯了一般朝她飞扑过来:“你怎么出来了?七表哥呢?七表哥呢?!”
宫人及时拦住了姜柔,将她拉走。
宋语白就与杜小满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杜小满趴在地上望向他,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不是爱,不是悲伤,而是带着浓浓的怒气与刻骨铭心的恨意。
七
狩猎大会如期而至,但七皇子的眼睛被浓烟熏坏了,无缘这次的狩猎大会。不幸之中的万幸是火被及时扑灭,否则他连命都保不住了。
有人举报,失火之前,曾见到姜太傅家千金的贴身侍女曾鬼鬼祟祟地出现过。皇帝大怒,派人彻查后,确认火折子的确是那侍女扔进去的。
姜柔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初宋语白来找她,说是找到了一个好机会,她只顾着除掉杜小满,哪里想过自己最爱的七表哥竟也在里面!
为了安全起见,她派自己的亲信去执行此事,却最终成了定罪落实的关键。
谋害皇子是灭门的大罪,姜太傅一家因之前功勋卓著,被皇帝特赦了死罪,改为发配边疆,永不召回。
狩猎大会少了七皇子,原本是件令人惋惜的事情,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向来在宫中地位不咸不淡的太子这次竟表现得十分出色,博得了皇帝以及众人的称赞,成了这次狩猎大会上的一匹黑马。
“一箭双雕,做得真好!”
太子宫内,太子冲宋语白展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呷了一口热茶:“送走了姜太傅那个一心支持七弟的老东西,即便没能除掉七弟,这瞎了眼的废人,倒也不足为惧了。”
“小人只是出谋划策,不敢邀功。”
太子的眼神变得饶有兴趣起来:“你同七弟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选择帮我?”
宋语白抬眼,语气淡淡地道:“小人同七殿下并无仇恨。只是……”宋语白扬起嘴唇,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自然会选择太子殿下,这是天命所归。”
太子赞许地拍了拍手:“有了宋公子这等能人的帮助,本宫的大业,也就更进一步了。”
即便自己是太子,父皇却更为看重那个庶出的七弟,就因为七弟是他最宠爱的妃嫔所生,处处都要压人一头。本来他已经快放弃了,可偏偏,老天送了他一个宋语白,这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小满,你别哭了。”
慕容纾的寝宫里,他抬手轻轻拭了拭杜小满脸上的泪痕:“我只是眼睛看不见,又没有怎么样,你哭得我的心都要碎了……你不会因此嫌弃我吧?”
她怎么会嫌弃他呢?他是用生命来保护自己的人:“苏慕,是我害了你……”
杜小满的眼神里透出些许恨意——若是她没有答应帮助宋语白,苏慕的眼睛也不会看不见。
她只想着她是害了慕容纾的帮凶,却不知自己早已身陷棋盘,成了别人手中一颗冷冰冰的棋子。
她抬起手,轻轻地握住了慕容纾的手:“苏慕,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嫌弃你。我会留在你身边……永远陪着你。”
太医说,慕容纾的眼睛并非没得治,只是需要另一双眼睛来换。其实杜小满落水生病那一次,太医一并查出了她头部的问题。她的头部曾经因重创导致颅内出血,随着时间的推移,血块已经开始压迫神经,恐怕命不久矣。
她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提早离去,她看着老太医愣神,只听对方小心翼翼地建议道:“恕老臣直言,姑娘大限将至,七皇子却不能没了眼睛。若你能做个决定,他日若七皇子有功于社稷,定会感激姑娘的。”
这是她欠了慕容纾的,必须要还。
八
慕容纾是何等聪慧的人物。
虽然宋语白把罪责都巧妙地推到了姜柔的身上,但从当时杜小满简单的几句话中,他已明白了个大概。宋语白在这宫中无依无靠,他投靠太子成其党羽并协同谋害自己的事情不难查证。
慕容纾着人明察暗访月余,太子蓄意谋害七皇子的罪名坐实,包括宋语白在内的一干人等均沦为阶下囚。
三个月后,当宋语白再次见到眼眸清明的慕容纾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隔着一扇牢门,他淡淡地冲着慕容纾扬起嘴角:“我倒没想过你能恢复,是我输了。”
慕容纾暗自咬牙,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眼前的男人还能这样淡漠?
他冷笑两声,额角的青筋渐渐凸起:“你可知我是怎么痊愈的?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你可曾觉得有半分熟悉?”
宋语白盯着他看了半晌,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盘旋,心渐渐缩成了一团。
那段时间,杜小满整日黏在慕容纾身边,他即便是瞎了,那也是让他无比快乐的一段时光。他何曾知晓这个傻姑娘兀自做出的决定?这段时光是陪伴,亦是告别。
一滴冰凉的眼泪顺着慕容纾的眼角滑下来。谁能体会,当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能看见时的那种欣喜若狂,又在得知真相后,恨不得立刻陪她死去的痛苦!而她临终前最后的请求,竟是求他放了自己的语白哥哥。
真是讽刺,她不是在替自己请求宽恕,她是在替宋语白请求恕罪。
真是个傻姑娘啊!然而她这一生唯一做过的错事,便是爱错了人。
慕容纾当然不会杀了宋语白,这样太便宜他了。他要让他体会到从云上再次跌回泥里的感受,要让他背负着对杜小满的愧疚,苟延残喘一世。
慕容纾走出牢房,没有看见背后男人颓然又无措的眼神。
他好像又回到了被丢到舅父舅母家的那一夜,冰冷与绝望包围了周身。
宋语白早就说过,杜小满会是个大麻烦。
他还记得那年他七岁,杜小满五岁。
他发高烧没人管,只有杜小满来看他。为了让他高兴,她独自一人去爬村口那棵最高的柿子树,想为他摘柿子,却不慎摔了下来陷入昏迷。那是宋语白头一次因为一个人感到慌乱,他不想亏欠她,于是守在杜小满的床边,给她背诗,祈求她好转。
“小满乖,快点儿痊愈,若你能健健康康的,我就娶你做我的新娘。”
忆起当时,到底是童言无忌。
如今这空口的承诺再也无法兑现了。
更新时间: 2019-10-28 2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