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之境

发布时间: 2023-02-03 19:02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无风之境

文/何满子

1

从大三开始,没有课程安排的周末,景春都会去当地法院旁听庭审。

那时旁听庭审还没有成为所谓的“最硬核约会方式”,并没有多少人提前在法院网站上选好感兴趣的公审案件,填好申请书,基本都能够审核通过。

法庭审判经常比电视剧还要狗血精彩,并没有太多大案,多半是一些邻里纠纷、夫妻离婚之类,景春经常一边听一边做笔记,同时在脑海中搜索自己平日里学习的法律条文。通常在法官宣判以前,她就在心中大致对审判结果和量刑做了基本判断。

学校里有学长追求景春,问她平日里有什么爱好。本以为她会回答看电影、去游乐场之类,谁料她一本正经地回答“旁听庭审”。学长立即在心中断定她是一个怪咖,打消了继续追求的念头。

深冬的某一天,一个关于恶意伤人的案件公审结束,景春戴好帽子穿好外套出去,下台阶时被人从后面叫住:“你好。”

她转过头去,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年轻男人。

那个人再次开口时,景春反应过来,他是今天法庭上为被告人辩护的律师。

“你经常来?”他对着景春笑笑,“我看到过你好几次。”

是的,景春看着眼前这张脸,她是有印象的。有几次庭审,不同的案子,她都看到过这个年轻男人。

“嗯,”景春对他点点头,“经常来。”

天空中有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台阶上也已经有了积雪,他把手中的黑色大伞撑开,对着景春笑了笑:“没带伞是吧,一起走吧。”

景春没有拒绝。

法院通常有长长的台阶,沿着一级级台阶下去,他们交换了彼此的姓名。

他叫何寻,简单好听的名字。

走到门口的时候,何寻提议:“我开车送你回学校吧?”

景春笑着摇头:“我看了这么多场庭审,哪敢随便坐刚认识的人的车?我还是坐地铁吧。”

何寻笑笑:“那我送你到地铁口。”

到地铁口还有不近的一段路,何寻撑着伞走在景春的外侧。温度是昨天夜里骤降的,雪下得很大,一阵风刮来,景春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觉得肚子有些饿,正好看到有一家冒着热气的牛肉汤店,伸手指了指:“太冷了,我们去喝碗牛肉汤吧。”

两碗牛肉汤端上来,隔着热气,景春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男人。他有着年轻的面庞,却又比校园里的男生多了几分成熟和儒雅。

何寻开口说话:“我有好几场庭审都看到了你。”

他这么一说,景春便立即在脑海中搜索出了这个声音。她在法庭旁听,会认真聆听发言和辩词,确实没太注意过长相。有几场她当时在现场就觉得异常精彩的辩护,正是出自何寻。

“嗯,”景春边喝汤边点头,“我没课的时候基本都会来。”

“是法学院的学生吗?”何寻笑了笑,“我先前在法学院读书的时候,也经常会去。”

喝完牛肉汤,身体暖和了许多,已经是傍晚时分,飘着雪的街道上人烟寥寥。两个人并肩走着,闲聊着今天已经结案的审判,很快便走到了地铁口。何寻开口问景春要联系方式,景春歪着头笑了笑:“等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吧。”

不需要什么具体约定的时间,但景春相信她和何寻会再见面。

从地铁口出来到校门,还有挺长一段路要走。景春背着双肩包踩在积雪上,昏黄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往日走这段路回去,会觉得孤独,今天却并不觉得孤独,甚至心中还隐隐有几分雀跃。

为她和何寻的相识。

第二次见面仍然是在庭审现场,两周之后,他们交换了彼此的联系方式。

景春晚上在图书馆啃各种法律书目,遇到不太明白的地方,会拍张照给何寻发过去。他那边很快便会回复语音过来,讲解得清楚明白。

2

进法学院是景春少女时期的梦想,那时候香港TVB的律政剧走红,景春在城中村阴暗狭窄的出租屋里看过很多部。

年轻的女律师在法庭上慷慨激昂,生活中穿精致考究的服装,住高档的单身公寓,过着和当时的景春截然不同的生活。

景春读高中以前,一直生活在家乡的乡镇上。她中考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进了市里的重点中学,和在这个城市打工的父母生活在了一起。父母没日没夜地辛苦操劳是为着景春哥哥以后娶妻生子,再加上还有个读高中的弟弟,生活对景春而言,总是显得有些拮据和苛刻的。

因为这种物质上的困顿,景春在班里总有些格格不入。

她也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朋友是靠有共同的兴趣慢慢走近的。班里有些女生爱聚在一起聊美妆服饰,有些爱聚在一起聊新剧追星,都是景春不太能插上话的那种。

高二的时候,她有一次在手机上看到所谓“十大高薪职业”,律师也是其中之一,更是坚定了自己读法学院的梦想。

她不算聪明,但好在勤奋刻苦,经过许多次几近通宵的挑灯夜读,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理想中的学校。

对很多女孩来说,大学生活好似推开了乐园的一扇大门,里面足够缤纷多彩。但景春没有,她的大部分课余时间几乎都花在了图书馆和法院的旁听席上。

和何寻相逢的那日,她穿的厚实的藏蓝色格子大衣已经有几分褪色,脖子上围着一条沉闷的黑色围巾,不施粉黛的一张脸,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

后来何寻告诉她,当时吸引他的,是她脸上的认真。

大多数人来法院旁听庭审,多半是带着好奇八卦的神情。景春不一样,虽说那天她穿的衣服很沉闷,但眼睛亮亮的,有格外吸引人的光芒。

景春收到何寻发来的消息:周日你们学校有一场分享会,我会去做分享嘉宾。

法学院每个月会有两次案例分享会之类的活动,邀请一些律师或者法院工作者,在教学楼的阶梯教室。

室友照例会抱怨一番“又安排在周日,懒觉都睡不了”,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给景春发消息:给我们几个人占位。

何寻出现的时候引起了小小的骚动,景春身旁的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

“哇,好帅。”

“早知道坐第一排了。”

“好年轻。”

他穿着一袭笔挺的黑色大衣,入座前解开脱掉搭在椅背上,里面是一袭黑色西装,更显得整个人英俊挺拔。

他的分享很有趣,下面不时地爆发出些许笑声。而笑声之余,又会有让人沉思的地方。

景春抬起头看他展示用的PPT,但有很多次,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落在了何寻的脸上。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实,景春觉得他的目光对上了自己的,嘴角溢出一抹笑。

那场分享会很精彩,结束的时候下面掌声雷动,景春拿出手机发消息给何寻:你讲得太好了。

景春和室友们一起混在人流中往外走,室友们一边兴奋地议论着何寻,一边商量着中午吃什么,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景春。”

她回过头去看,是何寻站在那里。

他面带微笑,往前走了几步:“一起吃个饭吧。”

周遭原本热闹的声音好似那一瞬间都在景春的耳边完全静默了下来,让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在室友们投过来的不可思议的、羡慕的目光中,景春点了点头。

学校旁边有各式各样的餐厅,何寻的目光搜索了一番,带她走进了一家西餐厅。

景春来这里读书已经快三年,基本都是在学校食堂吃或是吃点小吃。这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西餐厅,她曾经路过也渴望过,却从来没有走进过。

何寻点了个双人套餐。

第一次吃牛排,刀叉用得有几分别扭,但景春还是强装镇定,用眼睛偷瞄何寻怎么使用。

精致的慕斯蛋糕端上来,何寻用勺子舀下来一小块放到景春面前的陶瓷托盘中:“你尝尝。”

是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细腻丝滑的触感,让景春的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是周日,下午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吃完午餐之后,何寻又要了两杯咖啡。

景春以往也喝过咖啡,但都是学校超市里买的廉价速溶咖啡。何寻将饮品单递过去:“你喝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分不清这些,美式、意式、拿铁之类的。”

“要不要和我一样?”何寻笑着,“来杯热美式吧,以后你做了律师,经常早起熬夜的,绝对离不了美式。”

后来果真是这样,景春的办公室和家里都放着一台咖啡机,工作最忙碌的时候,一天能喝四杯美式。

那是对两个人来说都格外悠闲放松的一个下午,西餐厅里单曲循环着甲壳虫的Hey Jude。何寻同景春随意地聊天,聊一些法律条文、经办过的棘手案件。景春看着坐在对面的何寻,开口问道:“何寻,你为什么要当律师啊?”

何寻的脸上是认真的神情:“我想去守护正义。”

景春微微一愣,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答案。

晚上回到宿舍,室友带着八卦的表情围上来:“景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对啊对啊,是不是去约会了?”

“在谈恋爱?”

平时在班级里也好,在宿舍里也罢,景春都是沉默的,没有人注意到她。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受到关注的时刻。

也许是虚荣心作祟,也许是当真有着这样的期盼,景春没有否认,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回应。

3

凛冬的寒意褪去,初春快要到来的时候,景春同何寻更加频繁地见面。

有他作为辩护律师的庭审,景春几乎每场都会旁听。有简单的案子也有复杂的案子,何寻的陈词条分缕析,有理有据。景春捧着下巴认真端详,学习和记录他的话术以及举手投足之间的技巧,一场庭审下来,经常是一页纸上记得满满当当。等他结束后,她蹦蹦跳跳地在他身旁同他讨论,时常因为兴奋而满脸通红。

何寻看到她这个样子,总觉得有趣,忍不住逗她:“景大律师,你这么说可太有道理了。”

景春撇嘴:“你取笑我,真讨厌。”

“哪有哪有,今天胜诉了,我请你吃饭吧。走,上车。”他比画了一个“请”的手势。

同何寻一起吃饭,景春总是有几分忐忑的。他找的饭店都是平日里她从来没有去过的那种,高档的西餐厅或者精致的私房菜。景春暗下决心,等她存够了钱,也要在这种地方回请何寻一顿。

在这样的餐厅和喜欢的人一起吃饭,是景春少女时代便渴望过的生活。

何寻同她熟稔了一些之后,也会聊一些工作以外的事情。景春知道他的父母都是生意人,他是在美国读的法律硕士,有过一个相恋多年的女友,但因为女友执意留在国外而他想回国分了手,目前是单身。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景春同他开玩笑。

他抬起头看着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你这样的就很好。”

“何寻,你又取笑我。”她佯装生气,“不过我现在才不要谈恋爱呢,我要先成为一个厉害的律师。”

何寻看向她:“你可以的,等你大四的时候,就来我们律所实习怎么样?”

“真的吗?”景春两眼闪闪发光,“实习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挣钱了?我想快点挣钱。”

“可以呀,实习也有工资拿的。”

景春的哥哥前两年结婚,几乎让父母掏空了家底,去年又有了孩子,父母不得不过去给他带孩子,没有了什么经济收入,景春的生活费从大二起便断了。虽说在学校也有一些奖学金和助学贷款之类的,她还是迫切地希望能去工作,改变自己的生活。

“等我当了律师之后,是不是能挣很多钱?”她捧着下巴歪着头问何寻。

“也不一定,看你打的哪种官司比较多。像我主要是接一些法律援助的案件,每个案子基本没有太多的收入,但我是比较愿意接这一类案件的。有些官司打起来就会比较挣钱。”何寻耐心地同她解释。

何寻生日的时候,景春给他买了一支钢笔。

是自己能够承受的最高价位,在高档商场的柜台精挑细选,怀着些许羞涩又兴奋的心情买下。

景春原本以为何寻口中的“生日想一起吃饭”还会有别人一同参加,但没想到,是只有她和何寻两个人。

她的心中有几分雀跃,为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他选择和自己一起过。

那天没有去餐厅,何寻邀请景春去了自己的家。

以往居住在农村,来到城市也不过是住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再然后就是大学宿舍,这是景春第一次来到这种只在电视里看到过的高档公寓。

何寻已经买好了菜,给她开门的时候笑着说:“想着老去餐厅吃饭也没意思,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我学了好一阵子做饭了。”

但不得不说,他在做饭这件事情上的确没有什么天赋的。景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到他在里面一阵噼里啪啦手忙脚乱,赶紧起身去帮忙。

几平方米的厨房,两个人都挤进去便显得满满当当。景春去洗菜的时候何寻正转过身来拿碗,两个人差点撞在了一起,景春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早早独立,做菜烧饭这种事情对她来说易如反掌。即便是从来没有做过西餐,因为和何寻吃过几次,她做起来倒也有模有样。

一个钟头不到,桌子上便摆满了菜肴。

景春准备的礼物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却没有想到何寻先拿出了给她准备的礼物。

他是在那个傍晚向景春表白的。

那个傍晚,已经是暮春初夏,天边有暮霭沉沉,桌子上是可口美味的菜肴。何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看是一条精致的项链。他先是感谢景春陪伴他过了这个生日,然后表达了自己的喜欢,问她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女朋友。

在那种令人眩晕的巨大的幸福感里,景春的脑海中完全没有想到她和他原本生活的巨大差异,也没有去想这是不是一段有未来的感情,她的声音因为感到幸福而有微微的颤抖:“我愿意的,何寻。”

大四临近毕业的时候,因为两个人的恋情,景春没有选择去何寻所在的那家律师事务所实习,而是自己找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去当律师助理。

“我想靠我自己。”她这么对何寻说。

何寻点点头,对她的选择表示理解。

4

所谓律师助理,做的都是一些打印和复印案卷、整理之类的工作。但景春知道,基本上所有的律师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也甘之如饴。

毕业之后,景春要租房子住。

囊中羞涩,自然是租不起自己理想中的高档公寓的。她也不愿意接受何寻的帮助,便与其他人合租。那是一套三居室房子里的一间,离上班的地方很远,坐地铁通勤的话来回需要两个多小时。

虽然她总是需要加班,却也尽量赶最后一趟地铁。但偶尔也会有耽误了的时候,何寻的电话正好打过来,问她有没有回去。通常何寻会开着车来接她,送她回去时带她在路过的日料店稍微吃一些夜宵。

也有一阵子,景春开始被事务所的老律师带着接触具体案件,每天有很多材料要整理,也有市区里的一些地方要跑。何寻索性让她先在自己家住上几天,两个人经常在书房各自对着电脑忙到很晚。深夜的时候景春会去厨房煮上两碗面,两个人坐在餐桌前你一口我一口地吃掉。

两个人吃东西的时候会随便聊一些工作和生活上的事情,有一天聊着聊着,何寻想起什么,开口说道:“对了,你记不记得陆然?”

景春当然是记得的,是何寻曾经同自己说过的那个留在国外的前女友。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何寻坦荡地笑笑:“她昨天和我联系了,她回国了,在一个县城当老师。”

“是有什么事情找你吗?”

“嗯,是她学校里出了一件事。一个小姑娘盗窃案之类的,留守儿童,和爷爷奶奶在家,她觉得小姑娘可怜,想找个辩护律师……”何寻同景春解释道。

景春点点头,脑海中想起来的,是与他在西餐厅吃饭时,他神采飞扬地告诉她“为了守护正义”。

“那很好啊。”景春点点头。

“嗯,我也愿意接。但因为是陆然联系的我,所以要先和你报备一下。”何寻的笑容灿烂,有几分孩子气在里面。

“批准了,批准了。”景春笑道。

但不知为何,从那个时候起,景春的心中就开始有了隐隐不安。

以前陆然对自己而言只是一个遥远的名字,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会再出现在何寻的生活中。

“我吃饱了,真好吃,我去刷碗。”何寻起身往厨房走去。

他回来以后,景春已经又坐回了电脑前整理文件,手边是刚刚从咖啡机里制作出来的黑咖啡。

“真努力。”何寻笑着走过来,从后面揉了揉她的头发。

那个让景春忙前忙后的案子总算是尘埃落定,委托人这边最终胜诉,景春也拿到了一笔提成。

她很高兴,打电话给何寻要请何寻吃饭。何寻有些抱歉地道:“景春,我这边下午就要出差去那个县城了,等我回来后再给你庆祝。”

景春的心中有淡淡的失落,但还没来得及多想,家里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母亲在那头责怪她:“我都跟你说了你弟弟病了,你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一点表示?你怎么做姐姐的,都上班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你给过家里钱……”

她忙不迭地道歉,把卡上刚刚收到的钱转了回去。

5

景春虽说没有太多天分,但好在勤奋又刻苦,律师行业最难熬的第一年过去之后,也渐渐有了一些起色,慢慢开始有一些自己的案源。

虽说都是一些民事纠纷的小案子,但第一次真正作为辩护律师站在法庭上陈词的时候,景春的心潮还是有一些澎湃。

二审结束之后,从法庭出来,何寻正站在台阶下等着她。见她出来,他冲她挥挥手,大声喊她的名字:“景春。”她笑着小跑过去,何寻打开车门,从车后座拿起一束花递到她面前,“祝贺你。”

“走,我请你吃饭。”景春把花接过来,搂着何寻的胳膊说道。

当事人发来消息表示感谢,她回复:“不用客气,不用客气,以后身边有人需要可以再找我。”

那天景春请何寻吃日料,是一家她第一次见到就暗自下决心有一天要请何寻来吃的店。两个人喝了一些烧酒,没有开车,慢慢散步回去。夜色氤氲,景春借着酒劲踮起脚吻了吻何寻的脸颊,迷迷煳煳中,她对他说道:“何寻,我一定会努力配得上你的,你等等我。”

何寻也有些微醺,伸出手来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瞎说什么呢,你怎么就配不上我了?”

景春笑笑,似想起什么:“对了,你前两个月忙的那个案子怎么样了?那个小姑娘。”

“陆然介绍的那个?那个胜诉了,不需要负刑事责任。”

“那还挺好的,不过这种案子挣不到什么钱吧。”

“对,基本算是法律援助了,也算是帮人家一个忙吧。”

景春轻轻“嗯”了一声,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她的心中掠过微微的惆怅。

真好,何寻家境优渥,有律师事务所,他自己当律师,几乎不需要有经济上的考虑,可以坚守“守护正义”的初衷。但对自己而言,放在第一位考虑的,永远是钱和收益。

谁错了呢?好像都没有什么错。

但即便如此,两个人也终归会因此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

6

陆然给何寻打来电话,问他有时间能不能去镇上的学校做一下普法宣传,在电话中不免有些担忧:“我来这两年发现,农村法制意识还是太淡薄了,校园霸凌也很严重,所以想请你帮个忙。”怕他误会,她又补充道,“你上次是不是说你女友也是律师?和你一起来最好了。”

何寻同景春提了一下这件事情,景春微微愣了愣,然后摇摇头:“我不想去,而且你知道的,我手中有个离婚案最近要开庭了。这场官司要是能打赢的话,抵我几个月的收入了。”

有钱人家的离婚案,是大部分律师很喜欢接的一种。而大部分闹上法庭的,最重要的就是财产分割。如果能够实现委托人的诉求,基本是要按照百分比收钱的。景春这个案子,是硬生生从别的律师手中抢过来的,已经向委托人做出了承诺,是打算全力以赴好好拼一拼的。

何寻的目光中有些许失落,试图说服景春:“去普法的话,其实能够帮助到更多的人,也就一个周末的时间……”

景春心中不知为何忽然升腾出些许怒气,她一把合上电脑,转过头看向何寻:“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我可不是为了帮助别人才当律师的,我和你又不一样。”

话说出口以后,两个人都微微愣了愣。沉默半晌,景春站起身来,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资料放进包里,拿起一件外套轻声说道:“我去所里了。”

何寻点了点头。

外面已是夜色,景春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把头靠在玻璃窗上,有些疲惫地看着外面变换的景色和人群,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那个周末,何寻独自去了镇上的中学。为了扩大那一次普法活动的影响力,陆然还联系了一些媒体,在官方平台上做了实时宣传。

景春是在平台上看到的视频,视频中那农村学校破旧的样子是她所熟悉的,她也曾在这样的学校生活过。她在视频中看到站在那里用案例宣传着《未成年人保护法》的何寻,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女孩,应该是陆然。

她和自己想象中的并不一样,想象中的她在国外待过,应当是洋气又精致,和乡村教师这样的称唿格格不入。但实际上,她美丽是美丽的,却是一种清水出芙蓉的美丽,没有景春所想象的精致的发型和时髦的妆容,还有高级包包之类。她一袭棉布白衫,下面是宽松的格子裤,但整个人看起来舒展又挺拔。

视频中她同何寻很少交谈,偶尔在环节需要的时候有眼神的交会。中场休息的时候,她会过去帮何寻一起整理资料。

何寻说起过自己有个叫陆然的前女友,也说起过分手原因,但没怎么提过他们在一起相处时的种种。景春这样看过去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明白,他们是有着无可替代的好时光的。因为陆然和何寻,他们才是真正的同类。

有着相同的理想,有着相同的光明,愿意做那些帮助真正有需要的人的事情。景春还没来得及心碎,手机就响了起来,是离婚官司的委托人,询问她证据搜集的最新进展。

感伤烟消云散,景春恢复了冷静理性的语调,同对方分析着目前的状况。对方点头:“行,景律师,我相信你。只要能拿到钱和孩子的抚养权,律师费我可以多给一些。”

“我会尽力的。”景春说道。

7

何寻从镇上回来,给景春带了当地特产,一种很有名的糕点。

两个人之间好似并没有什么变化,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何寻没有同她说普法活动的事情,顺不顺利,有没有什么感触,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也许是笃定景春不会感兴趣,他什么都没有说。而景春这边,关于离婚官司她所有的证据辩词都已准备妥当,心中有十分的把握,再加上原本也是充满着狗血剧情的各种三角关系,觉得也没什么好对何寻提起的。

两个人之间的沉默越发清晰。这是景春的第一次恋爱,她不知道如何打破,只能被动地承受,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工作中。

那场离婚官司她大获全胜,庭审期间出示的证据让对方意想不到,节节败退。

委托人很开心:“景律师,你可真厉害,我这个圈子里要打离婚官司的人很多,到时候我都推荐给你,钱都好说。”

她第一次拿到了六位数的律师费。

在自己以往的想象中,挣到了不少的一笔钱,要先给自己买套好衣服,再买一个名牌包包,还想换一台新电脑……但实际上,她先转回家了一部分,因为听说母亲最近身体不太好,家里还想把老屋重新修葺一番。剩下的,她小心翼翼地存下来,想着自己以后要在这个城市立足,要买房买车,真正扎根在这里。

何寻出入的那些地方,那些需要普法的乡村,那些住在简易房里的维权者,是她永远都不想再回去的地方。但那个时候,即便是心中有强烈的怀疑和动摇,在看到何寻的时候,她也没能提分手,哪怕两个人之间开始有了大段大段的沉默时间。

深秋时,那个离婚官司的委托人又给景春介绍了一个案子。

“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和几个朋友打架伤到了人,本来想赔点钱了事,那家人也穷,农村的,结果人家不依不饶的……”

委托人为了自己的儿子,自然是愿意付高昂的律师费的。景春接下了这个案子。

但将事情原貌了解清楚,便知道这是一个富家子弟仗势欺人的案件,从道德层面来说,他们确实是值得谴责的。

但景春清楚地知道,自己作为律师,需要维护的,只有自己委托人的利益。

她不带任何情感地去搜集证据,去走访,去翻看法律条文。

直到庭审当日,她走进法庭,赫然看到何寻作为原告的辩护律师坐在对面。何寻看向自己的眼中,同样有着惊诧和怀疑。

景春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面无表情地坐在辩护席上。

何寻的辩护仍旧是以往的风格,入情入理,诉说那个被暴力伤害的孩子的现状以及家庭的悲惨,很快便将众人带入自己的叙述里。景春提出了三次抗议,均被法官驳回。

一审没有直接宣判,双方律师僵持,法官宣布择日再审。

那场庭审之后,何寻回到家,看到景春坐在那里,餐桌上是她刚刚做好的饭菜。对于一个平常的日子来说,那些饭菜有些过于丰盛了。

她向何寻提出了分手。

何寻沉默半晌,轻轻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觉得轻松,景春咧开嘴笑了笑:“再一起吃顿饭吧。”

两个人安静地吃饭,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发出的声音。

尾声

景春二十八岁的时候已是业内小有名气的律师,名气伴随的也有争议。在网上搜索这个名字,有人夸赞她是美女律师,业务能力很强;也有人指责她说只要钱给够,她就没有不接的案子,在法庭上过于强势,咄咄逼人。

她同何寻分手已有三年,三年里也有过一些人追求她,却也没发生什么故事。她太忙了,无时无刻不是奔波在法庭和走访当事人的路上。最长的一次连续两周,每天睡眠时间都不超过四个小时,靠一杯杯的黑咖啡提神。

她在这座城市付了一套小三室的首付,也有了两三个体面的包包,有定期去的理发店,也懂得了一些口红色号。

律所有新来的想从律师助理做起的小姑娘,抑制不住对她的崇拜:“景姐,我觉得你就像港剧里的精英律师一样。”

她礼貌地笑笑,心中却并未翻起波澜。

她好似实现了理想,得到了一切。

但她并不觉得快乐。

同年,景春从同行那里听说了何寻结婚的消息。兜兜转转,他又和陆然重归于好了。听闻他放弃了自己在城市里的律师事业,专心去县城做了法律援助,因为几起弱势群体的案件,反而走入了更多人的视野。

景春心中有一瞬间的酸涩,但更多的是祝福。真好,祝福他和陆然。真好,他们本应在一起,他们拥有的才是最般配的爱。

她想起那一年,她打完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官司,借着酒意对他说“我一定会努力配得上你的,你等等我”。

那时景春以为,自己能成功,能挣更多的钱,能在这个城市有一个光鲜亮丽的身份就够了。

但并不是。如今这些她都已经拥有,站在高处,却发现高处除了高,空无一物,犹如独自一人,困在无风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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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3-02-03 1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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