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许棠七
这一夜,人间烟火错落,满眼所见尽是温柔。
一
徐飘飘第一次起荨麻疹,是在她十六岁那年。
那年夏天格外热,暑意渐浓时,有同学在班级群里吆喝,说要组织去邻近城市的海岛上野营。
徐飘飘报了名,一群人兴冲冲地去了海边,租了家民宿,又找民宿老板借了烧烤炉,买了一堆海鲜,在海滩上搞烧烤。
落日熔金悬在天际,暮色云烟映在海水里熠熠生辉。
在咸湿的海风下,一群人围着烧烤炉烤海鲜,给扇贝和生蚝浇上混合酱汁,撒上蒜蓉,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烟雾升腾。
他们便在这阵烟雾里大快朵颐起来。
徐飘飘端着盘子吃得正香,却不想,人群中突然闯入几个“不速之客”。随着一阵玩闹声,那几个人手上的玩具水枪就对准了扎堆的女生们。
一声声尖叫此起彼伏,女生们忙不迭地起身怒斥那几个贪玩的男同学,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好在徐飘飘位置隐蔽,躲过了这场灾难。她悄悄端起盘子,正要逃之夭夭的时候,不料,撞上了一个枪口。
水红色的玩具水枪后面是一张俊俏的面孔,那人微微扬起唇,开口说:“嘿,我抓住你了。”
然后,“滋”的一声,徐飘飘就被喷了一脸海水。
水顺着面颊流入嘴里,咸咸的。她抹了一把脸,昏暗的光线中,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无奈,去瞧盘子中的生蚝是否幸免于难。
这一瞧,她才猛然发现不锈钢圆盘上映出一张遍布红疹的脸,随即,一声尖叫划破了暮色。
众人闻声看过来,竟发现徐飘飘脸上全是一小片一小片的红疹,在影影绰绰的灯火下,都显得有些可怖了。
于是,接下来在徐飘飘的哭诉声中,众人揪出了始作俑者——_何所似。
男生被拎出来那一刻,还显得有些匪夷所思。他皱着眉:“怎么可能是因为我?”
他指了指众人:“海水喷到你们身上也都没事啊。”
迷离的光影下,他显得极其无辜。
有女生看不过,顺势踢了他一脚:“反正你脱不了干系,现在,你立马带飘飘去看医生!”
于是,在女生们的虎视眈眈下,男生无奈地耸了耸肩,没好气地朝徐飘飘努了努嘴:“得,走吧。”
看样子,他不服气极了。
二
对于何所似,徐飘飘早就有所耳闻。
他是隔壁班的调皮分子,与本班男同学关系甚好,时不时跑来串班,却因为生得一副好皮囊,偏偏成绩还优秀,惹得不少女生心花怒放。
此次他来野营,大概也是跟了班上哪个男同学来玩的。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徐飘飘不时打量着身边这人,清清瘦瘦的少年,昏暗的暮光下,那张侧脸像是一个漂亮的艺术品剪影。
也难怪他会成为众多女生私底下争相讨论的对象了。
她胡思乱想着,很快,便被何所似领到了一家诊所。
坐诊医生先是看了看她的脸和手臂,又询问了她的一些情况,才下了结论:“荨麻疹,应该是海鲜引起的过敏反应。”
“啊?怎么可能,我对海鲜不过敏啊。”徐飘飘微微睁大了眼,疑惑道。
“其实造成荨麻疹的诱因很多,人的体质不是一成不变的,你今天吃了太多海鲜,大概率是海鲜引起的。我这儿没法做检验、检查,急性荨麻疹消退得很快,先给你开点儿药吃吧。”医生说完,就去拿药了。
听完这个解答,徐飘飘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踌躇不安地坐在那儿,抬起眼皮偷偷瞟站在门口的男孩子,居然是误会他了。
而当事人一听这诊断,也显得开心多了:“我就说不是我造成的。”他说这话时,习惯性地勾起唇,一双黝黑的眼睛,仿佛生出光来。
莫名地,徐飘飘心跳如擂鼓,怦怦不已,脸都要埋到胸口了。
但好在,何所似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洗清冤屈后的他还大方地帮她付了医药费。
回去的路上,徐飘飘身上的荨麻疹好些了,她思来想去,更觉得不好意思,一个劲地说要转账给他。
男孩子心大,不以为然地摆了手摆手,双手插进裤兜,哼着曲往前走去。
她却不依不饶地碎碎念:“何所似,你快告诉我呀。”
许是被念叨得烦了,男生一个急转身,女孩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胸膛。密密麻麻的疼痛顺着鼻尖袭向全身,徐飘飘捂着鼻子抬头,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
他好笑地看着她一脸窘迫的样子,勾起唇:“我说徐飘飘,你要是想要我的微信号就直说啊。”他的嘴角蓄着几分笑意,显然是打趣一下她,以此消去她心头的愧疚与不安。可他这一说,徐飘飘更紧张了,一张脸憋得通红,摆着手连连往后退:“不是,真不是——_我真没这意思……”
昏暗的光线中,望着女生恨不得离自己一丈远的样子,何所似是彻底没辙了。
他无奈地耸耸肩,觉得这人属实太轴了点。
然后,他说了句什么来着。
对了,他说了句:“徐飘飘,你也太不解风情了吧。”
三
是了,何所似在整个年级,就是以幽默、风趣出名的。只要他随意在女生周围走上两圈,更是少不得一阵欢声笑语。
所以,一般来说,徐飘飘这样“轴”的女生,是无法跟何所似有太多接触的。
然而,世事总是出乎意料。
两人再次有交集,还是步入高二,文理分班时,他们成了同班同学。
原本两人平日里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直到有一次,语文课上,老师读了一首杜甫的诗:……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那正是夏末秋初的时候,窗外涌进一阵阵秋风,吹得桌上的书页哗哗作响。语文老师话音刚一落地,原本沉寂的课堂骤然传出一阵闷笑声。
讲台上的语文老师一顿,循声望去,只见台下的两个男生正暗地里嘀咕着什么。当下,她脸色一冷,点名:“何所似,你笑什么?”
被点了名的男生站起身,敛去笑意,状似正经地清了清嗓:“喀喀_”他指了指同桌,“老师,他嘲笑我。”
“笑你什么?”
“说……”他沉吟,“这句诗里有我和徐飘飘的名字。”他说这话时,眼角轻轻挑起,却还别有深意地瞧了徐飘飘一眼。
这会儿大家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自然明白其中意味着什么。众人一听,都乐了,用一种极其不自然的目光望向徐飘飘。
此时的徐飘飘更是一怔,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笔。刚刚老师读诗的时候,她也的确联想到了这些。
所以……她越想越觉得离谱,红着脸低下了头。
课堂上渐渐变得喧闹起来,老师连忙制止,训斥了他一顿,并罚他抄写诗词的译文一百遍。
也就是一句诗,竟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当然,更是不乏一群男同学来打趣徐飘飘。
放学的时候,恰好是轮到徐飘飘值日,她刚拿起扫帚,就有男同学勾肩搭背地从她面前经过,调笑她:“嘿,飘飘,还不快去帮何所似抄写。”
“对啊,他可是因为你受罚的哦。”
众人嬉笑着从她面前经过,不待她出口反驳,那群人就已潇洒地离开。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怎料,一抬头,便见前方原本奋笔疾书的人,不知何时回了头。
何所似用手撑着头,嘴里还叼着笔套:“对哦,飘飘,你不打算帮帮我吗?”
他说这话时,带了几分亲昵和撒娇的意味,搞得他们很熟似的。
这下,徐飘飘彻底怔在原地,有种进退不能的窘迫感。
女生的手微微摩擦着扫帚把,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显得十分可爱。何所似不由得玩心大起,他的眼角微微低垂,可怜兮兮地道:“飘——飘_”
他这简直是把无耻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
徐飘飘心下一软:“那个……何所似,你要是觉得孤单,我可以陪着你,看着你写。”
嗯?何所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便又听见她一本正经地说着:“咱俩的字迹相差太多,老师肯定看得出来,所以……我顶多只能陪着你写。”
四
没错,徐飘飘就是那种一根筋的好学生。
见状,何所似自知无望,索性耷拉着头,恹恹地哼了一声:“好吧,总比一个人无聊要好。”
那天,徐飘飘陪了何所似许久。
暮色四合的时候,何所似总算抄写完毕。他放下笔,转过头时,才发现徐飘飘竟打起了瞌睡。
女生的手半撑着脑袋,几根零散的发丝垂落在脸颊旁,隐约可见鼻梁旁几块小雀斑。窗外夜风拂来,轻柔的发丝如毛毛虫般在空中乱舞。莫名地,他心下一软,伸出手,想要替她将头发撩至耳后。
一股力道袭来,徐飘飘蓦地惊醒,一张脸在眼前无限放大。
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少年的脸上泛着笑意,两道浓密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那双茶褐色的眸子里光泽流转,有股摄人心魄的力量。
她先是一怔,身体骤然往后仰:“你干什么?”
柔顺的发丝从掌心掠过,何所似勾起一抹笑:“真是懒虫。”
四下静谧,少年温柔的嗓音穿透耳膜,徐飘飘只觉得心脏发颤,竟有些明白一些女孩子私下称他为祸害的缘故了。
她微微端坐好,状似平静地去瞧他抄写的释义。
“我漂泊的生涯像什么呢?就如天地间孤飞的沙鸥。”她轻轻沉吟,不禁问出了心头良久的疑惑,“何所似,你的名字,是取自这首诗吗?”
早在初识他时,她便有过这种疑惑。
“是的。”他点头。
“还真是呀_”
一股雀跃掠上心头,徐飘飘抿唇一笑:“本来上回就想问你了,但又觉得太牵强附会了。”
此时,夜风轻敲窗棂,女生眨着灵动的眼睛,满眼皆是娇羞。
蓦地,一阵酥麻感弥漫心底,何所似不太自然地摸了摸鼻尖:“对啊,要不是因为这首诗,你以为上回我还会甘愿替你付医药费?”
所以,不止她一人把这当作是缘分了。
一股莫名的甜蜜感在彼此间涌动,徐飘飘微微垂眸,掩去了眼底满满的欢喜。
好似也就这样,两人之间的关系愈加亲近了。
他们不再只是平淡的点头之交,彼此之间也多了点儿互动,譬如,轮到徐飘飘擦黑板的时候,少年总能悄然出现,接过她手中的黑板擦。又譬如,当后桌调皮的男生扯她的马尾,何所似替她出头,欺负回去,大大方方地说一句:“徐飘飘由我罩着。”
在此期间,不乏女生来八卦他们的关系,也会有人另有其意地说上一句:“呀,跟何所似关系好着的女孩子不多了去了?”
于是,渐渐地,她开始观察起何所似与其他人的接触来。
记得有一回,徐飘飘去完厕所回教室时,进门便撞见何所似正笑着接过了一个女生手中的黑板擦。
少年长身玉立,微微抬头时露出好看的下颌线,一旁的女生正笑嘻嘻地跟他说着什么,毫不掩藏眼底泛滥的光芒。
徐飘飘回到座位上,木木地盯着那一幕,无端地,心底生出一股若有似无的酸意——_竟渐渐地泛滥成河了。
五
徐飘飘就是感到有些失望而已。
她说不清那丁点儿复杂的情绪,就像是原本以为属于自己的小确幸,分给别人共享了的感受。
又或者该说,她也不过是何所似温柔相待的那些人之一罢了。
徐飘飘那样患得患失的情绪持续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另一个烦心事取代了它。
她身上的荨麻疹爆发了。
那是入冬的时候。
北风肆虐,窗外的树影斑驳,教室内正在进行一场模拟考试,安静的氛围中不时有人发出几声咳嗽。
那段时间感冒的人很多,徐飘飘也受了凉,一边咳嗽,一边吸着鼻涕在埋头做题。
也不知是谁悄悄开了点窗户,一阵冷风灌进来,掀起了她手下的试卷。
寒冷的空气灌入鼻腔,徐飘飘打了个激灵,不由得偏头望去,便见何所似正偷偷将头探到窗缝间,享受着那阵新鲜空气。
徐飘飘正想说什么,话还未出口,就觉得咽喉部位被什么刺激了一下,忽而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
“喀喀……喀喀……”一阵剧烈的咳嗽响彻教室。
有人不由得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就见徐飘飘一只手捂住胸口,咳得天昏地暗、满脸通红。
有眼尖的同学更是猛然发现,随着她咳嗽的动作,脸上也渐渐出现一片片红疹。
“老师,徐飘飘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终于,有人提出了疑惑。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徐飘飘这里。老师也连忙走了过去询问她的情况。
好一会儿,徐飘飘才缓过神来,一股股瘙痒感袭来,她哑着声音说了一句话:“何所似,快点把窗户关上!”
“啪”的一声,何所似一脸惶恐地关了窗,徐飘飘才跟老师说:“老师,我应该是过敏了。”
于是,作为开窗户的始作俑者,又作为全班第一个写完试卷的何所似,就被老师派作使者了。
这次送徐飘飘去医务室的路上,何所似显得热情多了,一路絮絮叨叨地问她原因。
寒风瑟瑟,徐飘飘将半张脸埋进高领毛衣里,闷声闷气地说:“本来就感冒咳嗽了,刚刚被冷风一刺激,呼吸系统好像又出问题了。”
说着,她便对着何所似翻了个白眼:“所以,何所似,这回可真怪你了。”
女生吸着鼻涕:“没事开什么窗户啊。”
她本来就感冒了,鼻音很重,说起话来带着一股娇嗔的意味。何所似低头瞧着她,既觉得她可怜,又觉得有些可爱。
他忍住想要去捏她的脸的冲动:“我这不是嫌太闷了吗。早知道你这么脆弱,我就不开窗户了。”
男生双手揣进衣服兜,状似洒脱地踢了踢校道上的碎石子。
蓦地,他却又满含歉意地看了看徐飘飘:“倒也是怪我,所以,你这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六
徐飘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自从上回起荨麻疹好了以后,也偶尔复发过,但每次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只要吃点药就好了,只是没想到,这次更加严重了。
校医看了看,才发现她全身上下遍布了风团,又问了问她的情况,就立马建议她去医院做检查了。
后来,徐飘飘的父母接了她去医院做检查,找出了几个过敏原,得出的诊断就是荨麻疹,并且已经变成了慢性荨麻疹。
“成了慢性荨麻疹的话很麻烦,任何诱因都有可能引起复发,吃了药也未必能根治。”
这天放学,当何所似来问她具体情况时,徐飘飘如是说。
然后,她撸起衣袖,露出手腕:“你看,刚刚又冒出了几个。这段时间一直反反复复的,哪怕洗澡水热了点,也会爆发出来。
“还真的挺烦的。”她垂下眼,一副很颓丧的样子。
恰逢傍晚,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们身上。何所似比她高出了半个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清女生微微颤抖的睫毛,仿若振翅欲飞的蝴蝶。
一时之间,他都有些可怜她了。
“别烦了。”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大不了以后我陪着你呗。”
“陪着我?”徐飘飘疑惑,眨巴着眼问。
“对啊,毕竟你身上荨麻疹反复发作,我多多少少有点责任。况且,那两次我不是都陪着你的吗?”少年一本正经地道。
许是头顶上的手掌太过温热,又或是眼前少年的目光太过炽热,徐飘飘只觉得有热浪袭来,一股暖流渐渐弥漫心底,似乎有什么融化了。
再后来,何所似履行了这个承诺。
相当长一段时间,他都在查询关于荨麻疹的资料,并且根据学校食堂的菜单,所有煎炸香辣、海鲜的食物统统剔除,专门给徐飘飘制定了一个食谱。
不仅如此,为了给她补充维生素,他还会每天特地带一杯新鲜的胡萝卜汁给她。
每日早晨,少年从书包掏出便携杯放在徐飘飘的课桌上时,总能遭到男生的起哄:“何所似,你怎么对飘飘这么好啊?”
何所似却是习惯性地勾起唇,向那人的胸口捶一拳:“要你管!”
男生们顿时笑作一团,笑容如春光烂漫。
那时徐飘飘正喝着胡萝卜汁,望着眼前这群人,不由得偷偷抿唇轻笑,便觉得自己于何所似是有所不同的。
七
当然,她是说,如果没有沈黎的话。
何所似连着给徐飘飘送胡萝卜汁的第五十天,忽然开始给另外一个女生送点心了。
那是个清晨,一场大雨席卷了整座城市。
她当时正在座位上背单词,何所似冒着大雨推门而入,从书包中掏出便携杯放在她的桌上,一如往常地嘱咐道:“听着,全部喝掉。”
她听话地点点头,望着满脸雨水的他,从包里拿出纸巾递过去:“擦一擦。”
他却随意地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扬起手中的杏仁酥,笑了笑:“待会儿,我先将这个给沈黎送去。”
不待她反应过来,他就已往隔壁班跑去了。
窗外的雨点噼里啪啦作响,徐飘飘的目光随之望向窗外,反复咀嚼着“沈黎”二字,心底似乎也潮湿了一大片。
再后来,何所似往隔壁班跑得更勤了,每天早晨都会跑去给沈黎送点心。
徐飘飘有意无意地从同学们口中得知,原来沈黎是他曾经的同班同学,两人从初中开始关系就很要好了。
后来徐飘飘偶然在走廊上见过那个女孩几次,高高瘦瘦的,皮肤白皙,笑起来眉眼弯弯。女孩每次来,都是找何所似拿点心。
有一回徐飘飘来晚了,恰好就在门口撞上了两人。两人正在开心地交谈什么,一见到徐飘飘,何所似便蓦地止住了话题。
沈黎则满眼笑意地开口:“她就是……”
“是啊,咱们班,我跟她关系最铁了。”何所似连忙解释道,说着还朝徐飘飘挑了挑眉,“对吧?”
徐飘飘顿时明白了什么,咧着嘴点了点头,然后埋头走进了教室。
待到了座位上,她的目光还不时投向门口,那两人还在有说有笑,俊男靓女,宛若一对璧人。
她不由得垂下头,原来,原来是最铁的朋友啊。他那么急着向沈黎解释,一定是不想对方误会吧。
徐飘飘犹自沉思中,全然不知面前停下了一个身影。
何所似照常将便携杯放在她的桌上,她顺着那只修长的手望上去,是男生俊逸的面孔。他的嘴角似乎永远挂着一抹笑意,那双眼只是淡淡地瞧着你,也能叫人不由得沉沦。
只不过,这样一个人,对每个人都一样好。
所以,她压根没有什么不同。
这次,徐飘飘没有接过杯子,而是将它推得远远的,淡淡地道:“何所似,我不想再喝这个了。”
“怎么?不想喝了?”何所似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喝腻了,也就不好喝了,所以,以后别送了。”她冷冷地吐出这句话。
何所似也全然没注意到女生神情的变化,而是点点头:“那行,以后就不给你榨胡萝卜汁了。”
此时上课铃声响起,何所似捞起杯子便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女生还兀自难过着,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便更加确定,原来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罢了。
八
徐飘飘难过了很久,后来何所似来找她时,她变得冷冷淡淡的。
而那段日子,何所似也看起来很忙的样子,渐渐地,两人似乎疏远了很多。
尤其是临近高考的时候,生活像是被推上了轨道,各种各样的试卷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已然让人没了多余的心思。
而徐飘飘还要分出一些精力来对付时不时发作的荨麻疹,整个人更是变得焦躁不已。
她也便是在那样焦灼的状态下,撞见了那一幕。
已经忘了是第几次模拟考,那回考试,她的名次往下掉了十位。当一脸颓丧地从公示栏前的人群中退出来的时候,她抬头便撞见了何所似和沈黎二人。
沈黎似乎也是因为考试失利,正在对何所似哭诉着什么。两人站在树荫下,女生哭得梨花带雨,男生伸出手,一脸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暮色四合,光线隐匿,徐飘飘似乎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失重了。
自此,她便彻底不理何所似了。
少年也曾殷切地问了几回,都被她冷淡的样子给劝退了。
而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高考后。
高考结束那晚的同学聚会上,徐飘飘喝了一些含酒精的饮料,似乎想在离别的情绪中彻底忘却那些令人心酸的往事。
那晚她实在太放纵自己了,没过多久就遭到了身体免疫系统的报复。大片荨麻疹冒出来的时候,她还笑着跟同学碰着杯,胡乱地吐槽着什么。
KTV迷离交织的灯光中,她的脸色就像一只焖熟的龙虾。一旁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将她像拎小鸡似的拎出去。
当迷迷糊糊地被砸在大堂的沙发上时,她才看清霓虹灯光下那张面孔,少了点笑意,多了几分冷峻。他微微抿唇:“徐飘飘,你发什么疯?”
许是零星醉意促使,又或是沉积太久的怨怼爆发了,她反问:“何所似,你发什么疯?”
她怒视着他,明明是想显得凶狠一点,可不知为何,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渐渐沸腾,眼泪竟不争气地冒了出来。
“我才不要你管,你去管沈黎啊……”泪水盈满眼眶,她说着说着,便干脆借着醉意大哭起来,“呜呜……你就是只花蝴蝶,一会儿对别人好,一会儿又来纠缠我……”
说到最后,她再也说不下去了,索性将头埋在了沙发上哭。
这边哭声震天动地,那边歌声如鬼哭狼嚎,还有吧台的服务员不时打探的目光。何所似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他却也是这时候才了然,眼前这家伙久久不肯理自己的原因,敢情是在吃醋呢。
他无奈地蹲下来,伸出手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
“你走开!”她推开他,露出满是泪水的脸。
见她这副模样,何所似更觉得哭笑不得。他伸出手,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随后传出轻轻的叹息声:“徐飘飘,我可真是拿你没办法了。”
九
再之后,毫无办法的何所似,只能拎着徐飘飘去了一家中医馆。
刚一步入中医馆,徐飘飘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会儿沈黎正在中药柜前整理着什么,见是他们,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所似,你总算带她来啦。”
“嗯,刚好这家伙自己作死,发了荨麻疹,顺道可以给她扎针了。”何所似松开了架着徐飘飘的胳膊的那只手。
一时之间,徐飘飘感到有些发蒙——眼前这是什么状况?
“那好,我上去叫爷爷下来。”不待徐飘飘将疑惑说出口,沈黎便转身踏上了楼梯。
而何所似瞅着她满脸疑惑的样子,略显无奈地笑了笑:“要不是今晚听你跟他们吐槽,我恐怕还没搞清你为什么不理我。”
是了,今晚徐飘飘趁着醉意,向同学控诉了他“水性杨花的罪行”。
他伸出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我说,徐飘飘,你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啊。”他状似在指责,却又带了点宠溺的意味。
他的手指点在她的额头上,温温的,徐飘飘又觉得脸颊上的皮肤更痒了。她挠了挠脸颊,瞪他:“我还没问你搞什么鬼呢。”
“我搞什么鬼?还不是为了你!谁知道你会乱想啊。”何所似还想控诉什么,蓦地,便被一个声音打断了,“哟嗬,何所似,说了要你别隐瞒我们的关系,这下闹误会了吧。”
他们不禁回头,只见沈黎慢悠悠地下着楼,正好笑地瞅着眼前两人。
也是那时候,徐飘飘才明白事情的真相。原来,何所似跟沈黎是亲戚关系,论辈分的话,何所似还要唤沈黎一声“表姨”。而年轻气盛的何所似自然喊不出口,为了避免成为同学们的笑柄,才隐瞒了这层关系。
“之所以会给她送点心,是因为,她爷爷是一位老中医。我想着也许能治好你的荨麻疹,说不定看在她的情面上给你免费治疗呢。
“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你,也是觉得中医治疗太漫长,打算在高考后再来。谁知道,你就直接不理我了。”他轻敛眉眼,显得还有些委屈的样子。
往日种种埋怨顿时烟消云散,听着眼前男生委屈的声音,想起今晚自己还在同学面前败坏他的名声,徐飘飘都快要愧疚死了。
她微微垂眼,不由得伸出手,拉了拉何所似的衣摆,声若蚊蝇地嘟囔了一句:“何所似,对不起嘛。”
十
好在,何所似无心责怪她,反倒在那个假期里,承担起督促她做治疗的责任。
每日清晨,何所似都会骑着自行车载她去中医馆做针灸。晨光熹微,男生宽大的白T恤被风吹得鼓胀,女生恶作剧般地拍打着鼓胀的衣服,风声猎猎中,传出一阵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何所似微微偏头,便能看见她弯弯的眉眼。他不由得伸出手,拽着她的手环住自己的腰:“徐飘飘,你老实点。”
手臂穿过他的腰际,隔着衣服仿佛都能感受到男生炙热的体温,徐飘飘微微垂眼,状似乖巧地“哦”了一声。微风吹起裙摆,她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便觉得,这大概是最美好的夏天了。
夏天的风吹了很久,少女的裙摆也飘过了一个盛夏,两人之间隐秘的情愫亦渐渐浮出了水面。
徐飘飘身上的荨麻疹不再复发的时候,何所似带她去看了一场烟花。每到节日,这便是这座城市独有的仪式。
夜幕初临,江边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由于路上堵车,两人赶到的时候,整个江岸上早已挤满了人影。
为了找到一个好的观赏位置,何所似拉起徐飘飘的手,往人潮中挤去。
忽而,随着一声响,一大朵烟花腾空而起,在夜幕中释放出华丽的光芒。何所似蓦地停下脚步,回过头对她说:“快看——”
稀薄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好似铺上了一层滤镜。
不知为何,徐飘飘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夜幕中,火星稀稀疏疏地蹿向四周,消失的瞬间,眼前的光影顿时暗了下来。也许是黑暗赐予了徐飘飘勇气,她不由得反手握住何所似的手。
“何所似_”
“飘飘_”
几乎同时,两人一起开了口。
何所似略显诧异地张了张嘴,两人对视一眼。他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告白这种事……”
须臾,又有一朵烟花在天空绽放,人群顿时一片哗然,他的声音随之隐匿在阵阵欢呼声中。
何所似忽而有些懊恼,干脆垂下头,轻轻在她的耳边呢喃:“还是得我来啊。”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酥酥麻麻的,徐飘飘也不再矜持,索性飞快地在他的脸上啄了一口,撒着娇喊道:“那你快点啦。”
女生的娇嗔,仿佛将这茫茫夜色都融化了。
夜幕山河皆银色,然后,再然后,男生总算将她纳入了怀中,轻轻在她耳边说出那四个字。
“我喜欢你。”
这一夜,人间烟火错落,满眼所见尽是温柔。
更新时间: 2020-12-01 1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