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念
01
2014年开春时节，我正在北京朝阳区CBD国际大厦三层约见重要客户，谈的是整个部门跟进了半年的重要项目，突然放在桌子上的我的手机，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
慌乱之下我偷瞄一眼客户，对方从正襟危坐变到斜靠后，半个身子的重心放在椅子上，此刻正微笑着示意我先接电话。
然而接通电话的第一秒钟我就后悔了，原因不是我没有选择挂掉，而是我情急之下竟按了免提。
于是电话那一头，手机的小喇叭正疯狂地向外冲击着一个悍妇的嘶吼，“老姐，我失恋了，你赶快来西站接我！快！快！快！”紧接着，一阵巨大的嘶吼攻陷我的耳朵，我被震得愣在原地。
02
不用说，打电话疯号的这人是我妹。亲生的。
在此之前，我只隐约听说过她正和一个小白脸打得火热，没想到这么快就吹了，我本计划改天去探下那厮何方神圣，孰料计划赶不上变化。
忙完工作，送走客户，我从国贸打个车直奔西站，二妮从小性格刚烈，我真替她捏把汗。
半个小时后，凭借一双火眼金睛，我终于从臃肿的人潮里，成功捞到那只正无语问苍天的哭丧小妮子。
“说！那小白脸怎么欺负你了？”屁股刚在西站旁边的一家麦当劳坐下，我立马怒眼圆睁。
不问还好，一问不得了。小妮前一秒刚毅得像赴死的战士，这一秒突然防
线崩塌，“哇”一嗓门抱头痛哭。
既然是亲生，我太了解小妮子个性。在旁边点个冷饮慢慢喝着，坐等她哭累了，向我诉衷情。
03
我妹和那谁相识于两年前，她在山东上大学期间。
我妹是泰山脚下一学生。那谁是泰山脚下一员工。
那谁的公司就在我妹学校旁边。两人相遇那天，都在附近那家最负盛名的炒菜馆请客吃饭。那天我妹考试没挂。而那谁，好像得了一个优秀员工。
两个人挨着，坐成邻桌。那谁拿了年底奖金，兴致颇高，同事几番上前敬酒，几杯酒下肚，人已飘飘然。
我妹发现自己桌这儿少了一双碗筷，扯嗓子喊服务员三声，无应。遂起身要去前台问。
刚离开座位，那谁上厕所回来，或许是酒醉心急，一下子没看清路，只听“扑通”一声，两人撞个满怀，我妹不及那谁身量大，被他当场撞翻在地。
看到有人倒下，那谁腾地酒醒，揉揉眼睛，就要上前搀扶，“姑娘，你没事吧？”
我妹噼里啪啦迅速站起，习惯性用手拍拍屁股，硬邦邦回一句，“没酒量就别喝那么大，真逞能！”
那谁原本想好好道歉，这下被我妹惹火了，凑到她跟前大叫一通，“你说谁酒量小？敢不敢比试比试！”
那边她的同学看到事态有些不对，纷纷过来挽住胳膊劝，“琳子，走吧，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那谁更怒了，“你们说谁一般呢？”
翻着两只眼珠上瞅下瞅，“看你们这打扮，学生妹吧！小小年纪如此说话，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这话一出，那边桌子集体爆发一通大笑，我妹彻底被激怒，两只拳头一握，“比就比！”
04
结果自然是小妮子先吐。听说那天两人把饭店的厕所都喝包场了。一直喝到晚上八点。
围观的两桌人只是图个新鲜，加油喊了半天，看这俩人丝毫也没分胜负的意思，断断续续地走光了。
“你脑子真是秀逗了，喝那么多酒怎么回的学校！”我气鼓鼓地捶她。
“哎呀姐，你猜我为什么会输呢，就是要保持清醒看他醉酒出洋相啊！”
嘿嘿。不愧是“酒鬼”一手栽培的闺女。
但人算不如天算。那谁喝醉了，一点也挪不动道，小妮子本想干脆把他扔在饭店晾一晚，可回头一想到底不仗义，还是用他电话叫来个同事，让人打车把他带走了。
她以为这场拼酒就此落下帷幕，没承想那谁第二天带着一束花找到学校，在校园里到处拽人打听她的名字。
“就一束破玫瑰就把你征服了啊，真便宜！”
“那种俗物我才不稀罕，是我顶喜欢的白茉莉！”
反正，就是这样，两个人不打不相识。三个月后，确立了恋人关系。
05
我妹很爱那谁。
其实也不是那谁长得可爱，或者值得被爱。
我太了解这小妮的性格。“别人但凡给她一分好，她恨不能还上一百分。”
那谁做销售，常常要出差，全国各地东跑西跑很是辛苦。刚热恋的两个人，见面机会也不多。小妮子为了最大化对对方好，攒一个月生活费买了一口好锅，提前在那谁回来的晚上，跑到他家给他烧菜吃。
菠菜鸡蛋、东坡肘子、酱香排骨……顿顿不重样。
有了她，那谁多了一句口头禅，“歇歇吧，歇歇吧，我都让你喂成天蓬元帅了。”
“嘁，你哪有那么帅，你是我的猪八戒。”
那谁不由分说一把上前就把她往背上扔，“我猪八戒要背媳妇喽！”
必须承认，他们也有过短暂的快乐。
06
和那谁在一起的时候，我妹越来越缺钱。
那时我还以为女孩家家终于长大，要打扮，要买衣服和化妆品，所以每个月五百块的生活费才变得拮据。
直到这次见面我才明白，原来那些钱，都拿去给那谁改善生活，提升形象了。
他的尼龙袜子，妹子掏钱买的；他的防雾霾口罩，还是妹子掏钱买的。最不可思议的是，妹子还在他生日那天，下血本送了一部最新款苹果手机。
整整四千块！
“你疯了，哪来那么多钱？”我尖叫着去摇她。
“勤工俭学啊，还有两千块是我在超市做推销挣的！”
我于是赶紧递个白眼过去，并且拿出手机，打出一串数字——“1217”。
“什么意思？”
“你老姐我的生日！该怎么做你知道了？”
“去一边的！我都颓成这样了
，你还想着占我便宜。”
“你就是傻啊，付出这么多，被甩的时候可不就心疼那些钱？”我咽下一大口果汁，提着嗓子突然问：“那浑蛋就没给你花过一分钱？”
07
“哗啦”一下，我妹抡起一直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她的背包，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桌子上。
花花绿绿的一堆，真是“烂花渐欲迷人眼”。
我用两只手在一堆垃圾里捯饬半天，才分辨出那堆是啥玩意儿。
卡通头绳、护手腕、风油精……最大的一个，是一顶镶了米老鼠图案的棉帽子。
“这是什么鬼？奇丑无比。”我拿起那顶帽子扔到妮子手里，胸膛已是怒火狂烧。
这顶奇丑无比的帽子，是那谁送给我妹的生日礼物。也是唯一一件生日礼物。
那天，我妹兴冲冲地联系那谁，问他晚上有什么打算。兴许是那谁刚好有空，他立马在电话里约了我妹一块吃饭。
那谁还兴奋地提议：“今晚不醉不归！”
我妹以为这是一种暗示的讨好，直到见了那谁，看到他两手空空，才明白原来他真的忘记了这个重要的日子。
我妹很生气。那谁花言巧语哄了她一个晚上。就在一种“你吃饭，我不吃，你不吃我吃”的又尴尬又奇特的氛围之下，两个人了结了一顿不愉快的晚餐。
春寒料峭，路上有冷风。两个人被冻得直打哆嗦。突然，那谁眼前一亮，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路边摊，扔下我妹
，就径直跑了过去。
花五分钟讨价还价，买下了这顶丑到天际的棉帽子。
虽然不是小姑娘热衷的款式，但看到那谁也并不是没一点表示，我妹还是“扑哧”一下，很配合地笑了。
08
真正的矛盾是从异地恋开始的。
小妮子大学毕业以后，在泰山逗留了好久都没找到满意的工作。家里有个亲戚在北京做生意，正好缺个自己人做帮手。
心绪烦闷之际，接了亲戚几个电话，妮子也便答应了。
简单收拾好行李，两个人在泰安火车站上演“十八相送”，约定至少每个月都要约一次会。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那谁果真小气，为了省钱，居然头半年一次都没来北京！
小妮子非常生气，打电话把那谁痛骂一顿。因为刚上班，她没有多少积蓄，两个人分开8个月，她才攒出一张去往泰安的火车票。
临行前，她决定要给那谁一个惊喜，故意隐瞒了自己要去见他的消息。
车到泰安已是当晚九点。妮子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按记忆的地图前往那谁的小窝。
推开门，现实像上演过N次的狗血偶像剧，就在她曾和那谁相拥而眠度过好多个夜晚的床榻上——那谁正和一个姑娘行着苟且之事！
无声的霹雳震碎了小妮子的内心，她感到耳朵“嗡”的一声几乎快要失聪。这时，那谁也发现了我妹。他迅速把手从姑娘腰间抽出，然后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
半分钟后，我妹反应过来了，拉起行李箱甩门而去。楼道里一片安静，根本没听到那谁发出一句挽留。
09
那以后，那谁学会了主动联系。
几乎每天都要打上几个电话。碰上小妮子不接，还会耍起夺命连环Call。
狗皮膏药功力太强，一阵无奈，小妮子只好接起电话。
那谁说：“我对不起你，你骂吧。”
我妹不吭声。
那谁又说：“你怎么才能原谅我。”
我妹还不吭声。
那谁自说自话上了瘾：“我发现我爱的人还是你，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妹说：“滚。”
然后“咔”一下掉断电话。
“你这么有勇气啊，那干吗要哭给我看？”
“他奶奶的真的好心疼老娘那些血汗钱啊！”
10
其实，在来北京工作之前，小妮子就有预感他们一定会分开。
她曾给他一道选择题，“一起去北京”，或者变成“异地恋”。她太了解那谁，浑小子是一个不愿意为爱冒一分险的人，如果他真的爱她，那么这道题不是选择题而是必答题。
只可惜，浑小子果然很令她失望地选择了后者，理由是，他一路打拼到今天不容易，现在在公司怎么也算半个销售主管，每个月能挣七八千块。
或许，在他决定这样做的那个瞬间起，两个人就注定没缘分相守了吧。
放弃一个渣男没什么可惜。古往今来的爱情皆如此。谁还没爱过一个人渣，及时止损才是深明大义。
可我真的为小妮子感到揪心：“那浑蛋一月八千，竟没舍得为她花去一分！”
所谓白眼狼，大概就是那谁。
在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会有多少傻姑娘有机会碰上这种白眼狼，就如同因异地恋被劈腿以后，小妮子仍然算不出“异地恋被劈腿”的概率。
但我想，世间爱情总是“一物降一物”，有坏的，就必然有更坏。那个白眼狼，哼哼，定会有比他更会使坏、更不真诚的女人去收。
11
这天晚上，为陪小妮子消愁，我特意买回两瓶老白干。
几杯酒下肚，火像刀子一样刺痛胸口。小妮子扛不住，倒在我脚边，痴痴傻傻地问，“姐，你说怎么才能一眼就看出那些追你的男人是不是真心？”
我仰头猛灌一口，回她，“你太看得起你姐了，我一眼都看不出来那些人是不是男的。”
几个回合，月上柳梢头，人醉在四楼。喝高了的我俩，明显兴奋过头。
一般总结完过去，接着就该展望未来。
果然，我妹潇洒地一挥手，唱了句，“那就这样吧，再爱都曲终人散啦。”忽然，她又说，“真后悔没再给他做一顿红烧肉，在里面放点毒药药死他。”
“行了吧，你这和我一样的傻姑娘。”我拉过她，轻轻地摸着她的头。
一切都会过去的。一些人不掉眼泪不能看清，一些道理除非心痛不能读懂。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傻姑娘没办法上一次当就变精
，可人是有思想、有境界的高级动物。
除了爱情，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吃饭、喝水、上茅厕。
那晚，小妮子倒下前对我发誓说，宁缺毋滥，日后若能遇到一个让我神魂颠倒的人，我还是会奋不顾身。
“咔嚓”一声，无声雷劈在我心坎，抱着妮子我不由得默默心疼，如今这世道狼多肉少，你这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傻孩子。
更新时间: 2021-04-02 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