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故招
秋日限定不仅有糖炒板栗,还有你。
1
“这里的轮廓图案你剪刻错了,人物的比例会显得不均匀。”一道闲散的声音在孙靓的头顶响起。
孙靓抬头,语气疏离冷淡:“不用你管。”
姜臣对她这副反应早已见怪不怪,他索性坐到位子上拿起刻刀开始一天的练习。
不多时,便有同学坐不住,带着崇拜的目光围凑到姜臣面前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姜臣,你学制板雕刻学了多久?”
“刻花瓣有什么诀窍吗?怎么做到线条柔和的?”
“姜臣,姜臣……”
被发问的人不显不耐,一如既往地耐心回答他们的问题。直到教剪纸剪刻的郑师傅来到教室训斥了他们一番,这场七嘴八舌的询问才算结束。
孙靓不屑地撇撇嘴,小嘟嚷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的。”
也不知这话是不是被坐在前排的姜臣听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孙靓,口吻平淡:“实力不算最佳。”他顿了顿,故意加重了语气,“不过是运气好了点。”
孙靓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拿起水笔在他洁白的衬衫上乱画一通。
孙靓从七岁起开始学剪纸,她是左撇子,一向用左手拿剪刀和刻刀,起初园区的剪纸兴趣班不肯收她,还是在孙父的软磨硬泡下,兴趣班的老师才勉强同意她学习。
十七岁时,孙靓凭着一幅《百鱼图》剪纸顺利通过剪纸学校的入学考试,师从剪纸大师郑山,一向惜字如金的老师傅看到了孙靓的作品后,一连说了几句赞美话。
若不是姜臣的出现,孙靓或许会一直独占第一名。
新学期伊始,孙靓了解到,扬言不再收新学徒的郑师傅竟难得破了例,收了一个新学生。起初孙靓只认为,是那人从杭州来天津学剪纸的态度打动了郑师傅,但她转念一想,平日里也有不少人从千里迢迢的地方赶来求学,怎么唯独这人打动了郑师傅?
隔了几天,孙靓从同学那儿听说,郑师傅只看了一眼姜臣剪的《骏马图》便决定破格让他入学。孙靓并不相信这毫无根据的传闻,冷哼了句嘲讽话。话音刚落,她才注意到一个剪着板寸头的少年正用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对方挑了一下眉,默不作声地坐到她前面。
过了一会儿,像是故意般,那人的一本练习册掉落在孙靓的桌角,她帮忙拾起时正好看到了姓名那一栏端正工整地写着“姜臣”二字。
孙靓顿时僵在原地,好巧不巧地,她发现姜臣的嘴角扬起,他正用余光打量她。
2
剪纸工序中,最关键的环节便是剪刻,郑师傅教导他们,要遵循先轮廓后细节、先难后易的原则。
“都说工匠技术在于熟能生巧,这剪纸的手艺也是如此。只有先练好了基本功,后面的技法才能学到位……”
郑师傅还未说完后半句话,目光便停留在姜臣剪刻到一半的剪纸上。打量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发问:“姜臣,你这套色剪纸的技法练了多久?”
姜臣似是想了想:“记不清了。”
郑师傅笑着点点头,很快恢复了平日里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明明他什么也没说,孙靓却觉得这是最好的肯定。
“线条不够流畅,这块花边还得改改。”郑师傅又往后看了一眼孙靓的剪纸,当即指出不足。
孙靓听在耳中,更不是滋味。
等郑师傅走远了,姜臣转过头瞄她一眼,敲了敲她的桌子,漫不经心道:“孙同学,有不懂的问题可以随时来请教我,毕竟,《论语》里都说要学会不耻下问。”
姜臣深邃狭长的眼睛带着几分玩味,孙靓放下刻刀,呛声回敬他:“只要功夫深,铁杵都能磨成针。”
3
仔细想来,孙靓初识姜臣,还是在那场集结了全国各地剪纸选手的集训上,也正因这场集训,她经历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滑铁卢。
十五岁的孙靓,剪着短到耳侧的头发,穿了套宽大的红色运动服,即使是在对穿衣打扮不甚讲究的年纪,她的这番打扮也不免被人嘲笑土气。领队老师点名时还把她认成了男生,也不知是谁最先“扑哧”笑出了声,她埋头站在原地,脸颊发烫。
过了许久,她才敢抬头。这次,她的视线却和站在前排左侧的一位少年撞到一块儿去了。望着对方挺拔的眉峰和注视她时似笑非笑的嘴角,她的脸越发通红,像极了熟透的番茄。
领队老师带他们去西湖畔收集剪纸素材,彼时的杭州被暑气包裹着,有些队员显然是有备而来,从清凉油、遮阳帽、折叠扇子到电动小风扇,解暑的单品一应俱全。
孙靓空手走在队伍后面,汗珠顺着发梢淌下。她只顾着低头走路,很快便和一个人的后背撞到了一起。
那人回过头,孙靓和对方俱是一怔,她认出是那位少年,尴尬地说了声“嗨”,很不自然地笑起。对方英气的眉毛拧起,语气不太好听:“你怎么这么迷糊?”
孙靓怔了怔,垂下眼,往后退了几步,不知该怎么回应。
吃午饭时,不少人结伴凑了一桌,孙靓独自坐在窗台边的小桌闷声扒饭,有人端了一碗片川面坐到她对面,懒洋洋地发问:“小刺猬,中午就吃这么点?”
“我胃口小。”孙靓回话,声音极小。
被他看得不自在,孙靓胡乱吃了几口后便放下筷子。恰好这时有人冲着他们的方向喊道:“姜臣,放着这边凉快的地方不坐,你跑到太阳底下干吗?”
孙靓这才后知后觉,他替她挡住了刺眼的光芒,从她的角度望去,他的侧脸像镀上了一层矇眬的光。
再次集合时,孙靓的手里被人塞了一顶鸭舌帽,那顶帽子从队伍前方一路往后传,帽檐上还用曲别针夹了一张字条:给16号。
16号,是孙靓的参赛号。
上完当天晚上的集训课后,孙靓喊住了双手插兜走在前面的姜臣,拿着帽子迅速地说了声:“谢谢。”
姜臣只淡淡一笑,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4
集训后便迎来了剪纸考核,来杭州前,孙靓便听选拔老师说能被挑中参加集训的学生,都是颇有实力的种子选手。直到比赛预赛阶段,孙靓才算见识到其他人的实力,从传统的剪纸手法到新式的剪刻技巧,他们都能精通掌握。
面对即将到来的比赛,孙靓本就不算稳操胜券,这下更加没底了。
孙靓恹恹地趴在桌上出神,练习到一半的剪纸被人从后面拿过:“小刺猬,你这和平鸽怎么剪得跟一只大鹅似的?”
“眼神不好的话我建议你去挂眼科。还有,不许再叫我小刺猬。”孙靓瞪他一眼。
“头发剪得这么短可不就是小刺猬?还是奓了毛的刺猬。”姜臣轻笑,拿起刻刀将孙靓未剪刻完的步骤续上。
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这会儿却展现出了另一面。孙靓不可思议地望着那幅剪纸,明明姜臣只添了些花边和羽毛,那只和平鸽却变得惟妙惟肖起来。
姜臣将剪纸往孙靓脑门上一拍:“剪纸,要用心去剪,这样剪出来的东西才能活灵活现。”
几天后的剪纸比赛,孙靓以三分之差输给姜臣,拿了个二等奖。
比赛前,姜臣还跟他们说了句下马威的话:“我肯定拿第一名。”
都说骄兵必败,怎么到他这里就恰恰相反了?孙靓拿着奖状气鼓鼓地找到姜臣,语气泛酸:“希望你每次的比赛都可以这么自信。”
姜臣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盯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只和自己较量。”
“不过,”他挑了挑眉,“如果竞争方是你,我倒是很乐意多个对手。”
这话,孙靓并未放在心上。
集训结束后孙靓便回到天津,姜臣之于她,不过是这个夏天的过客。
5
滨江道聚集了不少店铺摊贩,从卖复古手镯到卖木雕饰品的,这条街上陈列了各式各样的商品。孙靓观察了几天后,决定在这里搭起一个临时的剪纸摊子,为此她还特地研究了好几个总结摆摊经验的视频。
剪纸讲究慢工出细活,现场剪刻的时间又有限,但没让游客看到剪纸制作过程,显然吸引不了什么客人。孙靓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先制好剪纸模版,提前剪刻好繁杂的工序,剩下的细枝末节留着摆摊时弄。
到了中午,原本人流较少的道路两侧开始有路人好奇驻足。孙靓抓紧时机,拿起一幅剪纸,大声吆喝道:“大家来看看纯手工剪纸,小幅的二十元,大幅的四十元,买回家收藏装饰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起初只有寥寥几个人过来观望,直到孙靓拿起刻刀为大家表演了“雄鹰展翅”的刻法,这才吸引了越来越多围观的人,甚至有外国游客同她合影。
有观众拿起手机对准正在剪刻的孙靓拍起了小视频,免费的宣传不用白不用,孙靓这般想着,不由得加快了手上剪刻的动作。
没过几天,不少人都知道了,每天傍晚滨江道都会有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在售卖手工剪纸。
孙靓的剪纸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原先她只是单纯地展示剪纸刻法,现在慢慢变得有炫技的成分了。
“今天我向大家表演‘锦鲤串珠’的剪法。”孙靓环顾了一眼屏气凝神的观众,卖起了关子,“你们猜,两条锦鲤相连的部分要怎么……”
孙靓还未说完后半句话,脑子顿时紧绷一片,她看到了气定神闲地站在人群里望着自己的姜臣。
怕他拆了自己的台,孙靓朝他甩去一个眼刀,略显磕绊地说完了余下的话。
被姜臣盯得不自在,卖了一部分剪纸后,孙靓便收了摊。她走到姜臣面前,扬起讨好的笑脸:“姜同学,真是好巧啊。”
姜臣挑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孙靓从箱子里拿出一袋零食又掏出两根糖葫芦放到姜臣手里,故意拿腔拿调,语气温柔:“姜臣。”
“好好说话。”姜臣一本正经地打断她。
孙靓脸上的笑容一僵,轻咳了下嗓子:“这些东西都送给你吃,你要是都不喜欢,我明天给你买新的。”
说着,她悄悄抬起眼瞄了下仍旧板着张脸的姜臣,放软了语气,同他商量道:“你看,今天这事,你能不能不跟郑师傅说,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姜臣将那袋零食还给她,不为所动地摆手拒绝。
孙靓见这方法不管用,便换了新招数。她一把拽过姜臣的衣袖,忽地撇了嘴,鼻子假意一抽一抽的,眼眶也霎时变得通红。
她摇晃着姜臣的胳膊说道:“今天是我第一次摆摊,可不容易了,我保证下不为例。答应我,别告诉郑师傅好不好?”
姜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抓了一下额间的头发试图掩饰自己的脸红,往后退了几步。
见他仍旧无动于衷,孙靓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时,就听姜臣发问:“周末不练习剪纸,跑出来摆摊,说吧,是为什么?”
孙靓咬着牙,想了个借口后,半带委屈闷声道:“我想攒钱去看演唱会,被郑师傅知道的话肯定会说我不务正业。”
姜臣愣神了下,失笑道:“你现在不就做着不务正业的事?”
“才不是呢……”孙靓当即反驳,正欲同他理论一番。
就听姜臣莞尔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郑师傅的。”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孙靓得寸进尺道:“那你还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说来听听看。”姜臣愉悦地望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把戏全部看穿。
“教我一套色剪纸的方法。”
还以为是多大的难事,姜臣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
孙靓喊他:“姜臣。”她又戳了戳他的衣角,把视线挪到一边,别扭地说,“我可不是在请教你。”
“那当然。”姜臣的眼角夹带着笑意,顺着她的话说,“是我自己主动要教你的。”
6
“套色剪纸和单色、多色的剪法不同,但说到底都是要注意线条的衔接。”说着,姜臣拿起剪刻刀给孙靓演示了一下剪刻的技巧,还顺道交代了几句要注意的地方。
孙靓盯着姜臣俊朗的轮廓分了神,她用随意的口吻说道:“好吧,我承认你比我厉害了那么一点点。”
孙靓叹道:“姜臣,你是不是有什么剪纸法宝藏着没告诉我们啊?”
姜臣放下刻刀,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剪纸这项技艺,没有捷径和诀窍,全靠锲而不舍的努力。”
孙靓刚想笑他这话说得少年老成,便有同学过来喊说郑师傅找她。
望着不明所以的孙靓,姜臣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提议说要和她一起去。
一进门,郑师傅便板着脸开门见山地训斥孙靓:“听说你这段时间不好好练剪纸,光顾着摆摊糊弄人去了?”
孙靓不由分说地瞪向一旁的姜臣,咬牙切齿道:“谁让你告密的?”
“跟他可没什么关系。”郑师傅呷了口茶,“你那剪纸炫技的视频都快传遍全网了,我就是不想看到都难。”
孙靓的气焰登时落了下来,心虚得不敢看郑师傅严肃的面庞。她咬着下唇,紧了紧交叠的双手,默不作声地听郑师傅继续往下说:“在这个造星快捷的时代里,最重要的便是要学会静下心。平日里你们总说我要求严苛,那你们可曾想过‘梅花香自苦寒来’的道理?”
郑师傅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僵在原地的孙靓:“剪纸的剪法要求细腻,从来都是慢工出细活,更要对这门手艺怀有一颗敬畏之心,要是一直照你摆摊的那般敷衍剪刻,这块招牌,迟早会砸。”
一番话听下来,孙靓垂着的头越发低了,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罚你回去剪刻一幅《千面蝴蝶》,下周末交给我。”
原本淡然站在一旁的姜臣倏地睁大眼,《千面蝴蝶》的制作工序繁杂,就是多人合作也需要大半个月时间才能剪刻好,这样的惩罚,可不是成心为难人?
他走上前,态度诚恳:“师傅,让我和她一起挨罚吧,说到底,这件事我多多少少也有责任。”
郑师傅扫他一眼,半晌后点点头,应允道:“可以,不过加你一个的话,这剪纸下周四就得上交。”
姜臣眉头蹙起,很快答道:“好。”
7
傍晚的余晖照在他们的校服上,孙靓跟在姜臣身后,语气颓然:“姜臣,谢谢你。”
姜臣只“嗯”了一声。孙靓仰头看他,小声道:“其实……你不用跟我一起挨罚的,郑师傅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现在说的只是气话。过几天他看我没把剪纸完成,还是会放我一马的。”
姜臣伸了个懒腰,微展长睫望向一旁的人:“不试试看怎么就知道完成不了呢?”
孙靓在他认真的眼神里败阵下来。
趁着挑选制版工具的间隙,孙靓旁敲侧击地问姜臣怎么会大老远地跑到这儿学剪纸。
姜臣将两个剪纸模版放到孙靓手里,瞥了一眼她好奇的小眼神,点了点她的额头,勾起嘴角狡黠一笑:“想知道啊?我不告诉你。”
“小气鬼,不说就不说。”孙靓不再搭理他,抱着剪纸模板愤愤地往回走。
过了一会儿,姜臣观察着孙靓的一举一动,没忍住碰了碰她的胳膊,兀自开口:“我们全家都是手艺人,小时候我经常跟随父母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待过最长的地方就是西安了,我就是在那儿学会了剪纸。”
姜臣回答了孙靓方才的问话后,忽然指向一处未剪刻完的区域说:“你是不是少剪了一块区域?”
“怎么可能……”
孙靓一下子弹起来,再低头一看,果真如此。
姜臣收起剪刻用具:“今天剩下的任务就给我吧。”他抬手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拍了下孙靓的脑袋,“小刺猬,走咯,回家去。”
听到那熟悉的称呼,孙靓愣神了一下,不自然地问他:“那时候领队老师把我认成了男生,最先笑出声的人是不是就是你?”
姜臣没回答这个问题,反倒说起另一件事:“当初看集训作品时,我最先被一幅《鲤鱼过龙门》吸引,因为——”他拉长了尾音,“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竟然能把鲤鱼剪刻成胖头鱼的样子,于是我便留意了你的名字。”
孙靓佯装生气,作势要拍他。
姜臣躲闪,继续往下说:“我第一次见你,其实是在集训集合之前。我看到你一个人留下来,收拾教室里的纸屑和别人留下的垃圾,阳光照在你短短的头发上,特别像只刺猬。”
连着几日,姜臣都顶着重重的黑眼圈来到教室,俨然未睡醒的模样让他看上去有些疲倦。
“今天就要交了,怎么办,我还没弄完……”孙靓嘟哝。
姜臣打了个哈欠,拿出一个袋子放到她面前:“喏,别担心,我都弄好了。”
孙靓刚想接话,就听同学说:“你们注意到了没?郑师傅今天居然骑了辆新电动车过来,他终于舍得换了之前那辆用了好些年头的小红车。”
他们去找郑师傅交剪纸时,就听见他正和同事说起这事:“昨天我还在家里修改作业,就接到电动车商家给我打的电话,说我中了五周年老客户回馈奖,奖品是给我换辆新的车,免费送货到家。起初我还不信,哪有这么幸运的事……”
想起前几天放学,孙靓急匆匆地便往电动车市场的方向跑,再瞥见她努力憋笑的样子,姜臣越发困惑起来。
一回到教学楼,姜臣便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你老实交代,郑师傅的那辆新电动车是怎么一回事?”
孙靓的目光躲闪,绞着手指措辞了片刻后说:“其实,前段时间我去街上摆摊就是为了能赚到给郑师傅买新电动车的钱。他一向节俭,原来的那辆老式车经常出故障,电瓶也总是没电,在路上经常耽误时间,不少人都劝他换,他说什么也不肯。”
“郑师傅找你问话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摆摊的原因?”
“以前也有同学说要众筹给他换辆新车,被他谢绝了。他这人,不会平白受人恩惠,要是被他知道我摆摊的真相,他准会先批评我一顿再拒绝。所以我就想到先替他买辆新的电动车,再让店家配合我演出戏。”孙靓低着头交代了事情的过程。
姜臣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说了句:“傻瓜。”
8
秋去冬来,剪纸学校迎来了下半年的例行考试。按规定,考试成绩最高的人,可以代表学校参加全国剪纸比赛。
本年度的考试内容和以往都不同,剪纸师傅出的题目只有短短一句:“请以‘以大化小,以小化大’为题,剪刻手法可自由发挥。”
三个小时很快过去,收起他们的剪刻制版后考核结果也随之出来。孙靓和姜臣正为了一处灯笼的剪刻要不要线条衔接而争执,郑师傅便将他们都叫了出去。
“这次的考试,你们都拿了第一。”对上他们惊诧的神情,郑师傅继续说,“学校为此去多申请了个名额,好好练,希望你们能赢得全国赛场,去鹿特丹参加国际剪纸赛。”
郑师傅明显对他们给予了厚望,比起孙靓的欢喜,姜臣敛起神色,看着心事重重。
孙靓碰了碰姜臣的胳膊问他怎么了。
“你忘了,参加全国赛的名额,一个市只有一个。这也意味着,除去其他学校的参赛人,我们还是竞争对手。”
“这有什么?我们公平竞争吧,谁也不许耍小花招。”孙靓朝他眨了眨,“如果我输给你了,也不丢人。”
姜臣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小刺猬,你要记得,如果你输给我,那不算输,更不叫失败。”
孙靓听得微微一愣。
次年四月底,便是全国赛剪纸作品的上交时间。
从选题材到定剪法,这段时间里孙靓和姜臣的作品都经过了无数次的剪刻修改,和注重剪纸全貌的郑师傅不同,指导他们参加比赛的老师更在意细节上的处理。
直到将参赛作品上交,他们这段时间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算放松。
“现在要做的就是静候佳音。不管结果如何,你们都不要过度自满或者气恼。”老师对他们说。
入围全国剪纸首轮比赛的名单在六月中旬公布,彼时他们刚结束高考,夏天伴随着阵阵蝉鸣声悄然到来。姜臣找到孙靓时,就见她正面无表情地往河边丢石子。
姜臣凑近,撞见孙靓眼中的湿意,逗弄她:“小刺猬,谁惹你生气啦?”
“姜臣,”同以往的随意不同,孙靓这声叫得郑重而疏离,“我们坦诚一点不行吗?说好了公平竞争,你却在背地里弄了半天的小动作。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人这么心胸狭隘。”
姜臣闻言,身体顷刻间绷紧了,问道:“你在说什么?”
“这次的入围名单里,你的名字靠得那么前,你的参赛作品叫《雀鸟报喜图》,可这明明是我的作品名字。我找了很久都没有看到我的名字……”孙靓脸上写满了挫败和失落,她带着哭腔继续说,“比赛作品又是你交上去的,拿着我的作品去参加比赛这事,不要告诉我你不知情。”
姜臣张了张嘴,有些哑然。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在孙靓眼中无异于间接承认,她冷冷地看了姜臣好一会儿,似是对他感到无比失望。
孙靓苦笑了一下,想起郑师傅早前说过的那句:“不要输不起,只要赢得光明正大,那么输家便也输得坦坦荡荡。”
长久的沉默后,孙靓对他说:“没有让人心服口服的赢,这样的竞争,毫无意义。”
黄昏的光晕照在少年的侧脸上,他没有出声,只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离去。他不懂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想到孙靓红着眼眶质问他时的样子,他原本锐利的目光变得越发暗淡。
9
孙靓随团队来到西安时天色尚早,小助理执意要让她把带来的手工作品送到福利院:“包包的设计素材可以慢慢找,正巧今天是六一,我们不是也早跟院长联系好了?”
孙靓点头,索性把手工作品先找出,她没有注意到小助理暗暗比了个“成功”的手势。
“小姜老师,小姜老师,我们想看你再剪一次糖葫芦串。”一踏进福利院教室,几道童稚的声音便传到孙靓耳中。
孙靓的步伐停滞在原地,坐在矮凳上的人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灯影照得他的侧脸明明灭灭,孙靓的心跳骤然加快,她躲闪进一旁的墙边,准备迅速溜走,他便从教室里走出,嗓音听着有些低沉:“孙靓。”
“嗨……真是好巧啊。”孙靓极力让自己镇定,手心里已然出汗。
时隔多年,在孙靓眼中,他仍是人群中最亮眼的一抹光。
姜臣不是第一次来福利院做义工,他通常教古诗、算术和剪纸,孙靓站在台下听他和孩子们说起从前代表中国去鹿特丹参加剪纸比赛的事。
一旁的小助理带着崇拜的目光说姜臣在剪纸圈内名气颇大,想到他这些年或许一直春风得意。孙靓的神情暗了几分,独自往另一间休息室走去。
破旧的木桌被收拾得很干净,待孙靓一走进,赫然看到桌上放着的一幅剪纸框画,她认出,是当年她和姜臣一起完成的那幅《千面蝴蝶》。
一阵脚步声响起,孙靓回过头去,两人的目光偶然相撞,她率先移开视线。只是一晃神,那幅剪纸框画便掉落在了地上。
“我马上收拾……”孙靓朝姜臣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刚要弯下腰捡碎玻璃,姜臣就拽住了她的手腕,“放着让我来吧。”
“听说你后来在鹿特丹拿下了剪纸手工比赛的金牌,恭喜你。”
不同于她开口便是剑拔弩张的气焰,姜臣神色平静,从抽屉里掏出一个本子递给孙靓,她认出,是郑师傅从前给他们上课时总会带的那本教案。本子的扉页上还用瘦金体写了《浮生六记》的一句话:“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郑师傅告诉他们,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不必过分计较得失,更不要因此而耿耿于怀。
“郑师傅没跟我去鹿特丹,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我的最后一场比赛。”姜臣拿起扫把扫去玻璃碴,将过去的事情全盘托出,“郑师傅那时生了一场大病,他的家人带他去洛杉矶接受治疗,临走前他把我叫去,我才看到他独自收藏了你原本要拿去参赛的作品。”
孙靓皱眉,听姜臣继续说:“郑师傅却说,那是你上交的作业,他打算留个念想。不过由于时间匆忙,我并未细问。”
直到比赛完,姜臣回国后才查清了原因。原来,整理参赛作品的老师没注意,将孙靓原本要交给郑师傅的作业送了上去。而当年递交上去的表格,因为比赛主办方的疏忽,在审核阶段将孙靓的作品名字错打成了姜臣的。而孙靓的那幅剪纸作品,因为被判定为与参赛主题无关,在第一轮选拔的时候便被刷了下来。
“那你怎么留到现在才说?”孙靓问道。
“那也得某个小刺猬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啊。”姜臣笑了下,控诉道,“为了和我划清界限,你退出班级群,独自选了其他的设计专业,不再学剪纸,在我的生活里销声匿迹。”
没等他说完,小助理便叩了叩门,冲着孙靓喊道:“小姜老师买了糖炒栗子,要吃吗?”
姜臣帮她接过那袋板栗,朝她缓缓走近:“也得感谢小助理的帮忙,要不是你的手工作坊还算有名……”
孙靓双手交叠纠正他:“是很有名好不好?”
“最近网上不是流行什么秋日限定?”姜臣剥了一颗板栗,顿了顿道,“孙靓,你知不知道,秋日限定不仅有糖炒板栗,还有你。”
姜臣还记得和郑师傅的最后一次促膝长谈,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地上,郑师傅坐在轮椅上目视前方:“那丫头倔,更带着傲气,你若喜欢人家,就别犹犹豫豫的。人的一生统共也就那么些时间,误会就像条绳子,总是可以慢慢解开的,别让自己留下遗憾。”
“其实不止秋季,你还是四季量贩。”姜臣补充道。
孙靓抬头看他弯了弯眼睛,好像回到了从前他教她剪纸时的午后,他在她耳畔说:“小刺猬,别哭鼻子,我教你。”
更新时间: 2022-05-28 0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