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日落一场风

发布时间: 2021-02-08 21:02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告别日落一场风

文/繁浅

他带着她长大,分享所有的快乐和不快乐,那么以后,也想分享余生的每一场日出和日落。

01

“展背挺胸,两肩下沉同时向两边拉开延伸。”每晚九点钟的形体训练课都是一样枯燥无趣,周绿晚按照妈妈的要求,紧靠墙壁,努力伸展肩膀,柔软的练功服裹着不太纤弱的小身板儿,在绿窗纱上投下一片剪影。

爸爸炒饭的手艺实在是高,晚饭忍不住贪多了一碗,她正努力吸气,把鼓出来的小肚腩收回去,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清脆的鸟叫,鸣声悠扬,三短一长,极有节奏。

周绿晚分了神,忍不住踮起脚尖伸头去看,那月光是细细密密的,织成皎白的帘子,从窗边倾泻而下,拂过深红的小花和油绿的叶。

花叶掩映的缝隙里,能瞧见楼下停着一辆破山地车,刷着红黑相间的漆,不是上次见过的那辆,看来又淘到了新货,扬起来的那张脸眉眼利落,再熟悉不过。

沈江愈食指和大拇指捏起,含在唇边,又吹了几声,听在周绿晚耳朵里,分明是召唤:“快来玩儿!”

她心痒痒的,肩膀垮下来,眼角余光不住地往下瞥。纪云宛刚从厨房里出来,正看见女儿这副没筋没骨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地拿起挂在墙上的一柄薄薄戒尺,小叶紫檀木质地,“啪”地抽到她胳膊上,立刻起了一道红印。

周绿晚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拔直筋骨站好,嘴上不住地求饶:“妈,我错了,真错了,您大发慈悲,就像饶过一头猪那样饶过我吧!”

本来是句撒娇调侃的话,听到纪云宛耳朵里却格外刺耳,尤其是今天。

街上偶遇了年轻时舞团的小姐妹,人家带着的女儿像朵娇花,她女儿还在专心啃着的那串“疯狂土豆”比脸还大。

小姐妹开始客套:“云宛不愧是我们的团花,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么漂亮,这是你女儿吧,哟,小丫头真是……”

真是什么?看清油乎乎的脸,那位阿姨斟酌了半天,说:“牙挺白啊。”

客套的角度十分勉强与清奇。

纪云宛当场就拉下脸来。

“我真是养头猪都比你强,”纪云宛恨铁不成钢,语气更严厉,“你看你,烂泥扶不上墙,哪里像我纪云宛的女儿。”

纪云宛虽然已经上了些年纪,可保养得依旧很好,纤柔如柳,亭亭似玉,她年轻时是芭蕾舞演员,在南城很有些名气,每次演出的海报上,她都占据中间醒目的位置,下巴微扬,眼神倨傲,身姿优美,像一只展翅的白天鹅。

羽毛洁白,高贵的,不沾染一丝一毫人世间尘埃的白天鹅。

周绿晚却不像妈妈,沈江愈在作文《我的同桌》里这么形容她:“我的同桌周绿晚像一颗小黄豆,胖嘟嘟的,她有着藕节一样的胳膊,白菜似的腿。”

同桌互相交换批改作文,周绿晚气得牙痒痒,给了他一个大大的“良”,评语里写下:“缺乏观察力,修辞手法使用不恰当。”

哪里不恰当?这完全是为她量身定做的神仙比喻!沈江愈不服,非要找老师评评理,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朗读,同学们哈哈大笑,周绿晚“小黄豆”的绰号也就这么广为流传起来。

“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周绿晚放下提着的一口气,小肚腩又跑了出来,她认真地顶嘴,“比不上林落识,所以求求您能不能不要扶我这摊烂泥了?”

她从小到大都听话得过分,没打过架,没和同学红过脸,纪云宛强势些,对她要求高,她也努力去做,从不顶嘴,是没有脾气的金牌乖乖女。

林落识住在隔壁,她妈妈常羡慕纪云宛:“你看晚晚多乖,我家落落要是有她一半,我做梦都要笑醒。”

乖有什么用?纪云宛嗤之以鼻,她纪云宛的女儿,要苗条漂亮,要气质无双。

周绿晚显然没遗传到多少妈妈的好基因,她啊,说委婉点是资质平平,说直白些简直有点愚钝,做什么事都慢半拍,也不聪明,把“特别能吃苦”这条优良传统的前四个字做得相当认真,甚至还超常发挥。

她看起来软绵绵、肉嘟嘟的,其实并不算胖,人又白,五官也秀气,像个可可爱爱的糯米团子,但比妈妈要求的“芭蕾公主”当然差太远了。

“你说什么?”纪云宛的声音直接拔高了一个度,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周绿晚决定要反抗一次,她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儿没经验,声音哆嗦着,仍然梗着脖子说:“我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是不怕开水烫的死猪,在你眼里我永远什么都不是,你就别管我了!”

纪云宛一阵眩晕,捂着胸口直喘气,周绿晚心一横,跺跺脚跑了出去。

02

“咚咚咚”,脚步声震亮楼道灯,她跑得又快又急,脸上还挂着泪痕。

沈江愈没想到周绿晚能下来,毕竟她是远近闻名的乖小孩儿,胆子针尖儿那么小。他曾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过一个关于小巷子的诡秘传闻,从那之后,周绿晚放学回家宁愿绕上一段远路,也不敢走那条小巷子,更别提晚上和谁出去玩儿。

上周沈江愈回收到一个旧望远镜,还配着三脚架,看起来有几分气派,于是叫上几个人去南山上看星星。念着坚固的革命友情,他很快向周绿晚发出邀请,她看起来想去极了,小脸儿皱巴巴的,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说:“我就不去了,我妈不让,再说了晚上我还要练形体。”

沈江愈心直口快,两人从一年级就是同桌,迄今不变,跟她也没什么需要遮拦的:“你这是受的哪门子罪,就是再练形体还能变成林落识不成,要我说你这样也挺好,我妈老说丫头胖胖,福气棒棒。”

这种安慰她可真是一句也不想听。

沈江愈家的修理铺今天新回收到了一辆山地车,这是他最宝贝的东西,立刻骑了两圈,感觉不错。

前主人是一身名牌的小少爷薛洺,车子买的时候应该价值不菲,不过看起来主人并没有丝毫爱惜它,车身满是划痕和涂鸦。

“听说你是个骑车疯子,想当职业车手啊,”薛洺哂笑,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送你了,这种垃圾车,正好配你。”

沈江愈原本有棱有角的脾气早就被日子磨平了,他也笑,从箱子里摸出二十块钱,展得平平整整,递过去:“市场价,别管多么金贵的东西,既然已经到了杂货铺,也就值这个钱。”

小少爷没接,那张还挺新的二十块钱掉在地上,被他踩在脚下,趾高气扬地出门,临走时下了战书:“七月的南城公路自行车比赛我也参加,倒是很期待和你比一比。”

沈江愈不抬眼,捡起那张钱,掸掸灰:“好啊。”

虽然是别人口中的“垃圾车”,但也比他之前收藏的几辆老古董好上不少。

沈江愈沿着平常训练的路骑了个来回,比往常快了二十多秒,如果再好好地改装下,七月的公路自行车比赛有望取得个好成绩。

他特地骑出来多溜达几圈,熟悉车感,转了几圈就到了周绿晚楼下,透过窗户,又看到她在可怜巴巴地站着练形体,肩膀绷直,整个人挺成笔直的小树,小肚子吸起来又松回去,十分搞笑,于是故意吹口哨叫她。

“怎么了,你妈又骂你了?”沈江愈一个急刹,车轱辘在地上摩擦出一个潇洒的轨迹。

周绿晚小声说:“我离家出走了。”

沈江愈像在听笑话,又吹了声口哨:“可以嘛,小黄豆,你今天讲得这句话,可以被评为最短天方夜谭。”

“是真的,我再也受不了我妈了!”

“这有什么,不就是骂你两句,挨骂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沈江愈把自己的心得毫无保留地和她分享,“听多了也就那样,只要脸皮厚,啥也穿不透。”

“我才不会习惯,在我妈眼里我就是一个废柴。”周绿晚有点沮丧,少女莹润的鹿眼缓慢地眨了两下,眼泪没掉出来,她声音坚定了些,“我决定了,我要叛逆一把。”

03

想要叛逆的少女周绿晚还没做好叛逆计划就被出来找女儿的周爸带了回去,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翻篇,结果第二天中午,沈江愈正在给山地车刷漆,周绿晚一阵风似的跑进来。

“我想好了,叛逆第一步,我要染个拉风的红头发。”

“林落识前段时间染的那个火烈鸟?”沈江愈对那头红发记忆犹新,“你还记不记得,教导主任气得差点心脏病发作,警告她红头发和腿,只能选一个。”

林落识是周绿晚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也是她心中的超酷女神。

她长了张清纯漂亮的脸,高挑纤瘦,完全是纪云宛心目中的芭蕾公主,整天挂在嘴上:“你就不能像落识那样……”

可惜林落识本人和那张脸并不相符,个性张扬,胆大包天,连校服都能改成短款,在腰间打了个蝴蝶结,下面配短裙,细腰长腿,完全是她们这个年纪不敢想的肆意。

偏偏成绩又好得过分,老师们都对她又爱又恨。

之前林落识染了一头红发,亮眼极了,在学校里穿梭,就像一朵飘浮的红色蘑菇云,虽然很快被她妈摁着头染回了黑色,但不良校花林落识的大名已经传遍了校园。

连隔壁学校的几个学生放学后都守在他们校门口,就为了一睹林落识的风采。

周绿晚一夜没睡,再三琢磨才想到这个办法,她也要变成红发魔女,让所有人都看看,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那张乖乖牌,她也有性格、有脾气、有自我。

“你确定?”沈江愈调好染发膏,再次问她。

周绿晚深吸一口气,看着镜子里披散着头发的自己,如同慷慨赴刑场的壮士,视死如归地点头。

之所以找沈江愈染发,一是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他是她最信赖的人,叛逆计划周绿晚只能告诉他;二来沈妈妈经营着一个特别小的街边理发店,沈江愈有时会去帮忙,耳濡目染,美发什么的小技巧应该也会一些。

染发膏香香的,沈江愈戴着一次性手套,拿着小勺在几个五颜六色的盒子里挖来挖去,又倒入透明的药水,不停地搅拌,精心调配颜色,然后抹到她头发上。

周绿晚紧张极了,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蹦跶跶跳得急促,她闭上眼睛,不敢看镜子里的自己。

沈江愈折腾了好久才把染发膏涂好,用保鲜膜包上头发,把她推到加热器下烘烤,建议道:“要不要顺便换个新发型,我最近在研究印度的飞火修发技术,邀请你第一个享受贵宾体验。”

头皮被烤得发麻,周绿晚睁开一只眼睛,不怎么信任地看着他:“你靠不靠谱?”

“放心吧,咱俩快二十年的交情,我哪能坑你。”

事实证明,沈江愈的嘴,骗人的鬼。

所谓的“飞火修发”,那是一般人绝不敢想的高难度技术,引个火苗让发尾灼烧,再迅速整修出自己想要的发型。

用他的话说,这种技术可以让头发更加自然蓬松,吹风机压根吹不出来那种空灵的飘逸感,一般人他根本不告诉。

“沈江愈,说实话,你是怕告诉别人会被人打死吧。”周绿晚看着镜中的自己,头发短了一大截,发尾枯焦,一缕长一缕短,比被狗啃过好不了多少,刚才火苗蹿起的时候有点失控,沈江愈慌乱之中把一盆水直接扣到她头上,怎一个“透心凉,心飞扬”了得。

04

变身红发魔女彻底宣告失败。

想变成叛逆少女真的太累了,她投降。

沈江愈说她头发太黑,根本不上色,这也就意味着周绿晚这一通忙碌,不仅叛逆不起来,还收获了一个狗啃发型。

她这么可爱,却还是要受委屈。

不仅如此,沈江愈竟然还敢收费,恬不知耻地说看在关系这么铁的分上给她打个五折。

她想把他打骨折。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缺钱啊,”沈江愈眉眼懒散,日光疏落,几点如碎金般投映到他脸上,线条清俊柔和,“再说为了帮你叛逆,我可是黔驴技穷。”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文盲一个,周绿晚愤愤地问:“那我的头发怎么办?”

“有我在,”他说得漫不经心,“有什么好担心的。”

明明是句再正常不过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周绿晚听在耳朵里,心尖轻轻一动,犹如被和风轻轻拨弄过的琴弦,只是奏响了什么样的音乐,只有自己知道。

沈江愈手巧,想到一个补救办法——帮她编小辫子,四股辫,两边各一根,过程有点复杂,不过出来的效果刚好能掩饰住她新发型的缺陷,而且很利落,团团的小脸儿完全露出来,比之前梳个马尾精致好看一些。

每天早上,周绿晚都要提前十分钟出发,手里拎着热腾腾的豆浆和包子,都是爱女如命的老爸为她准备的爱心早餐,抵达沈江愈的修理铺,他给她编头发,她坐在那里嘴也不闲着,还要再吃一个茶叶蛋。

沈江愈给她编完小辫子,吃过她带来的早餐,他们再一起去学校。

校门口碰见了林落识,她一头长发变成了大波浪,负责检查的同学不让她进去。看见周绿晚,林落识眼前一亮,大大咧咧地揽着她的肩膀:“小豆豆,你快帮我证明下我这是自来卷,打小就这样。”

“……”

这种谎话,老实巴交的周绿晚是真的说不出口。

还是沈江愈解了围:“同学,自来卷你们也要管啊,要不你们给她拉直了,校规校纪里也没有把自来卷变直才能入校这项规定吧。”

他言语刁钻,检查仪容仪表的人也没办法,只好让他们进校,周绿晚边走边诚恳地劝道:“落落,你别弄这些了,阿姨知道又要生气的。”

“生气就生气呗,我才不怕她。”林落识满不在乎,拨弄了下大卷发,兴冲冲地问,“豆豆,我这个头发好不好看,自己卷的,今天早上整整研究了两个小时。”

“你就是剃个秃头也好看。”周绿晚还想再劝,被沈江愈截住话,“小水仙,周末云上广场有活动,要两个人组队才能参加,要不要来?”

林落识爽快应下:“当然,我们两个人组合,天下无敌。”

他笑起来:“这话说得没毛病。”

05

走在中间的周绿晚插不上话,林落识比她高上一头,一米八五的沈江愈更是修长挺拔,即便三个人走在一起,别人也只会议论沈江愈和林落识颜值登对,而她永远默默无闻。

林落识伸出拳头,豪情万丈地说:“为第一名干杯。”

沈江愈也抬拳轻碰应和,还敦促周绿晚:“碰拳啊,小黄豆,咱们拿个冠军回来。”

周绿晚脸色带着勉强,抬起手,敷衍地碰了碰。

“小水仙,听说他们有个关卡特别变态……”沈江愈凑过去和林落识说得热火朝天,林落识的笑声如银珠落盘,清脆好听。

沈江愈成绩不怎么样,尤其是语文,常年挑战语文老师的底线,可从他随口取出的绰号上也能窥得一两丝别样的心意,她是胖嘟嘟且不起眼的小黄豆,而林落识就是亭亭玉立的小水仙。

他们三个人同龄,住得不远,从小一起长大,周绿晚和林落识小时候曾经同在一个舞蹈班。林落识因为漂亮的脸蛋儿,即使手脚动作不是那么合拍,也永远站在中心位,而周绿晚是那个不起眼的小陪衬。

沈江愈是林落识的粉丝头子,在饭圈文化还没有流行的多年前,他已经很有心得,把装苹果的纸箱裁成纸板,用五色的彩笔大大地写着“落落加油”。

如果细看才能发现在纸板的角落里,他不太走心地写着“绿晚也加油”。

谁会不喜欢漂亮的小水仙呢!

她只不过是那个“顺便”,仅此而已,周绿晚想,如果不是从小相识,如果不是她帮他躲过那么多次揍,他和她之间,恐怕连做朋友的机会都不会有。

周六晚上没有晚自习,周绿晚跟着沈江愈和林落识去了云上广场。

这种庆典式的大型娱乐活动一年也就一次,彩灯高挂,音乐声震耳,广场上人山人海,套圈、砸蛋、打气球……新游戏旧套路,这里全都有。

尤其瞩目的是大冲关环节,占了挺大一片地方,各种充气道具,里面灌满了水,一步不慎掉下去就会变成落汤鸡。

道具有大转盘、旋转的摆锤、登天梯等等,难度不小,还要男女搭配双人接力完成才算过关。半个多小时过去,挑战的人不少,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落下水,竟然一个过关的都没有。

林落识活动下手腕脚腕,原地跳了十来下当作热身运动,不屑道:“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轮到沈江愈和林落识,他俩一登上起点的位置,就引来一阵自发的欢呼。

周绿晚站在人群最前面,清楚地听到身边有人议论——

“哇,这两个人长得真好看。”

“你看那个女生,好瘦!腿好长!”

林落识运动神经发达,年年校运会三千米冠军,玩这种冲关不在话下。沈江愈更不用说,从小到大跟着爸爸到处跑回收旧东西,又爱玩儿自行车,身体素质相当过关。

他们俩默契十足,动作迅速,就是在交接时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气垫上溅上了水,工作人员没有擦干净,林落识一脚踩上去,滑了一下,差点栽进水里,被沈江愈眼明手快一把抓住,提着她的衣服后领拎上来。

这是什么绝世偶像剧,围观的人群更加欢腾。

最终有惊无险,顺利过关,沈江愈和林落识作为唯一一组过关的选手,获得了鲸鱼玩偶大奖。

鲸鱼玩偶是浅蓝色的,白肚皮,做工精致,竖起来几乎和一米八五的沈江愈差不多高,除了鲸鱼外,还附赠了一束玫瑰,开得娇艳。

沈江愈直接把玫瑰递给了林落识,她捧着花,鲜花配美人,相得益彰,鲸鱼玩偶送给了周绿晚。

“你不是最喜欢鲸鱼了吗,”沈江愈看她抱着巨大的玩偶实在吃力,先拿过来替她抱着,“别说哥们儿不义气,拼死拼活得到的战利品,便宜你了。”

周绿晚勉强笑了笑。

沈江愈不知道,她再喜欢鲸鱼,这一刻,最想要的是那束玫瑰。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玫瑰园,遇到春风细雨,玫瑰连片盛放,而她的玫瑰园没有春风,没有细雨,没有他。

06

周绿晚爱听每晚十点的情感类广播节目,插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那些风花雪月或者爱而不得。

主播姐姐说:“要让自己变得更好,才值得更好的喜欢。”

周绿晚深受启发,痛下决心从减肥开始。

电线杆上贴着减肥小广告,每一张上都印着大大的标语——减肥如整容,她也想变成沈江愈口中的“即使秃头也好看”。

周绿晚开始晚上不吃饭,她懒,不爱运动,收效甚微后,只好一再减少食量,每天喝大量的水充饥。

挨饿的滋味并不好受,没几天,周绿晚就头晕目眩,有气无力。

沈江愈很快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每天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原来她上课最是认真,恨不得老师说得每一句话都记下来,课本上写得密密麻麻,这几天连笔都不想拿,复习《逍遥游》,老师起背:“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周绿晚小声接:“鲲之大,需要一个烧烤架,喜欢清蒸,偶尔麻辣。”

说到这里,口水都涌了上来,她狠狠地咽了下口水,沈江愈乐得不行。

水杯倒是换成了巨无霸类型的,一天到晚咕咚咕咚喝个不停。

体育课,八百米体测,太阳毒辣,周绿晚完全靠着意志在跑,流了好多汗,气提不上来,脑子直发晕,跑到最后一圈,这一组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没完成测试,眼看离终点线近了,那根画在地上的白线忽然在她眼前飘了起来。

视线越来越模糊,周绿晚一头栽了下去。

“周绿晚晕倒了!”邻近几个女生惊慌失措地喊。

沈江愈反应极其迅速,拨开人群冲了进去,一把将周绿晚抱起,横穿过半个操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医务室里跑,还没进门先嚷嚷着:“医生,医生,快救命!”

医生初步诊断是低血糖,于是喂她喝下葡萄糖,室内阴凉,通风好,很快,周绿晚悠悠醒转。

医生问:“早上吃的什么?”

周绿晚声如蚊蝇:“没吃。”

医生皱眉:“昨天晚上呢?”

“也没吃。”

“小姑娘到了爱美的年纪,”医生了然地笑了笑,“不过减肥也要看看身体吃不吃得消,为了瘦不要健康,不是聪明的做法。”

沈江愈声音冷了冷:“你在减肥?”

“嗯。”

“你疯了,你自己算算还有几天高考,这时候瞎闹什么。”

“反正我这么笨,也考不上。”

沈江愈立刻反驳:“胡说。”

“我没胡说,”周绿晚叹了口气,“我有几斤几两还是能掂量得清楚,我妈都说没见过比我更笨的人。”

“减肥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有什么好说的。”

“小黄豆,”沈江愈俯下身,他的衣领旧了,起了一层浅淡的毛边,离得这么近,可以清楚地看见,“我们约定过,既然是朋友,有什么就要一起分担。”

周绿晚抬眼:“那都是小孩子说的话了,沈江愈,我们都在长大,长大就意味着改变。”

他直起腰,神色复杂。

她长大了。

不再是“二月二,龙抬头”,家里炒了糖豆也要偷偷装在兜里,黏糊糊地抓出来和他分享的小姑娘。

不再是做家务赚零用钱,然后大方地买来炫酷的自行车模型送给他的小姑娘。

我们都说过永远不分离,永远不改变。

可“永远”这种东西,其实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这真让人难过。

07

“长大了就要和我划清界限?”沈江愈的眉眼锋利,看起来动了气。

周绿晚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她凭什么事事都要和他分享,他对林落识的青眼有加已经那么明显,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透露过一星半点。

莫名其妙地冷战了两天,还是沈江愈先妥协,开始每天给她带饭,食材健康,还注重了营养搭配。

“人是铁饭是钢,饭要吃,想减肥不如跟我去骑自行车。”沈江愈给她出主意。

每天九点半下晚自习,走读生可以提前半个小时回家,沈江愈带周绿晚去骑车,骑得快些,二十分钟可以沿着长长的三江路骑上一个来回。

月光如水,繁星满天,夜风柔软地滑过耳畔,如果不是自行车太破,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这样的夜晚骑行堪称完美。

沈江愈极度热爱骑行,他曾经看过一场环法自行车比赛,骑行者穿越巴黎市中心的香榭丽舍大道,经过埃菲尔铁塔,天蓝得清透,云朵被阳光染过似的色彩浓重,那一刻,沈江愈听到自己血管里血液燃烧的声音。

每日赛程结束后,领先者可以穿上黄色领骑衫,最佳冲刺者将被赠予一件绿色车衣,他不止一次做梦,这样鲜艳的颜色披在他的身上。

沈江愈一心想成为职业选手,自己借来许多书阅读,制定训练计划,还参加过车队选拔,但是天赋不足,水平业余,也没有好装备,一直没能参加过什么正式的比赛。

因为这份痴人说梦,沈江愈不知道被爸妈骂过多少次。他爸妈没什么文化,卖点力气赚钱,住着这两条街上最破烂的房子,修理铺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路边简陋的理发店也只能得些大爷大妈的青睐,剪发三元还要讲掉一块钱,他们过得捉襟见肘。

哪里有能力去让他实现那份不切实际的梦想。

沈江愈越挫越勇,买不起新车,就用收来的旧自行车改装,他脑子灵,动手能力强,车子改得有模有样。

每组装出来一辆,沈江愈都会带着周绿晚试骑一次,美其名曰“练练她的小鸡胆子”,他在周家楼底下学鸟叫,暗号是三短一长,她听到后就偷偷溜下来。

哪怕带着她,沈江愈也骑得飞快,边骑边说:“小黄豆,跟哥哥说说今天有什么不开心。”

周绿晚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倾诉。

她脾气好,可乖巧的代价就是承受委屈,沈江愈是她的“负面情绪垃圾桶”,只有在他面前,她才能毫无顾忌地什么都说。

“谁拽你的小辫子?”一个急刹车,车子“吱嘎”一下停了,周绿晚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抱住沈江愈的腰保持平衡。

沈江愈咬着后槽牙:“行啊,那个小胖子,敢欺负你,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他。”

“其实他也不是故意的。”

“小黄豆,人要努力做自己,我们活着从来都不是为了取悦别人,不开心、不喜欢,你就要表达,你不说谁都不会知道,别人不知道,也不会去改变。”

“可是我说了你就会打架。”

“……喀,一码归一码。”

08

因为每天坚持运动,再加上饮食搭配得当,周绿晚渐渐抽了条,眉目更加清秀。

天越来越热,高考即将来临,班级里的气氛日益凝重,连沈江愈都收了心,开始拼命一搏。

“我们两个每天中午给对方讲一张模拟卷。”沈江愈同她约定。

两个中下游的学渣展开对决,一个敢讲、一个敢听,为了讲好这张模拟卷,要认真做题,熟悉所涉及的每一个知识点,周绿晚每天学习到深夜,从中竟然品出了些趣味。

不管她几点睡,纪云宛总是陪她,哪怕说着这个年纪熬夜会老,也不会在她睡之前去休息,煮了牛奶,切好水果,放到女儿桌上,还要数落一句:“笨鸟先飞,不管考不考得上,态度最重要。”

“妈,牛奶可以加糖吗?”周绿晚怯怯地问一句。

因为嫌她胖,纪云宛从来不允许她吃糖,她喜欢加糖的牛奶,从来不敢提。

纪云宛嘟囔了一句:“晚上要好好刷牙。”

从此以后每天的牛奶都加了糖。

周绿晚小口小口喝着甜香的牛奶,心里揣了小鸽子似的,满是快乐。

沈江愈说得对,人要努力做自己,要去表达,你不说,别人永远不会知道。

高考结束,周绿晚比摸底考试时成绩好一些,成绩足够上本市的一所二本学校,林落识自然名列前茅。

“妈妈,我太普通了,不像落识那样聪明漂亮,不能成为你的骄傲。”周绿晚已经学会了主动分享自己的想法。

纪云宛说:“落识有落识的好,你有你的好,我是希望你出类拔萃,但即便你不能,也是我的宝贝。”

周绿晚低下头,眼眶潮湿。

“但是练形体锻炼气质还是很有必要的。”

“妈!”

唯一遗憾的是沈江愈发挥不佳,没能去成理想学校,低落了一阵后,他决定来年再战。

报完志愿那天,他们三个爬到南山顶上看日落,山间景色壮阔,让人的心也开阔起来。

沈江愈说起大道理来头头是道:“人生本来就是克服困难的过程,只要心中有希望,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林落识嗤笑:“沈老师,您这是为昨天的骑行比赛骑掉了车轮子,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吗?”

昨天的骑行比赛,让打算和沈江愈决一死战的小少爷薛洺大跌眼镜,骑到中途,因为车子本来就破,练习得又多,前车轱辘不堪用力过度当场散架,摔破了沈江愈那张英俊的脸。

周绿晚和林落识本来在为他加油助威,因为实在太丢人,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悄悄退出观众群。

“输了就输了,丢人就丢人,我这点三脚猫的水平还指望能争个冠军吗,又不是演电影,我本来也不是为了攀上巅峰,我为的是心中热爱不死。”

“你的成绩报×大也能录取啊,为什么非要报我们C大?”周绿晚还在对他决定复读这件事耿耿于怀,复读需要承受太大的心理压力,她不想他经历这些。

“因为你在哪里,我就要在哪里。”沈江愈说得坦荡。

因为偷偷摸摸去练骑车,沈江愈以前常挨打,她爱跟着他,每次沈爸爸抽出藤条,她都要抢先一步张开手臂护住他。

沈江愈怕误伤到她,于是哄道:“小黄豆先回家,一会儿哥哥去找你玩儿。”

周绿晚坚定地说:“哥哥在哪里,我就要在哪里。”

因为有她,他少挨了很多打。

人人都说林落识漂亮,可在他心里谁都比不上他的小黄豆团子,甚至不惜和林落识争执,两人决定打一架定输赢,他没打过,只能受罚,举着写着她名字的牌子在舞蹈比赛上加油。

即使这样,他也要在角落里偷偷加上周绿晚的名字。

邀请林落识组队冲关,也是为了赢得周绿晚最喜欢的那个定制版巨型鲸鱼。

嘴上说着为她染魔女红发,其实调了没有颜色的药膏,沈江愈太了解周绿晚,知道她染了一定会后悔。

那些营养午餐都是他亲手做的,每次说带她试骑,也不过是想带她一起看更多的风景,听风声,看雨落。

他带着她长大,分享所有的快乐和不快乐,那么以后,也想分享余生的每一场日出和日落。

前路漫长,你是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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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1-02-08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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