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竹先生
莽撞张扬的是青春,坚定努力的也是青春,甚至可能是大多数人的青春。
1
因为出乎意料的大堵车,升入高中的第一个报到日我是踩着点进的教室。我像只怕被人发现的小老鼠一样灰溜溜地找了个空位子坐下,就连听大家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也有点儿心不在焉,一直想着等会儿轮到自己的时候该怎么说比较好,直到一个叫“俞之洲”的名字出现在我的耳朵里,说话的人声音清朗。
让我如此惊讶的原因并不是我们曾经相识,而是假期时我利用一点儿闲暇时间手写了一个小故事。故事的男主角,就叫“俞之洲”。
所以我的目光立马就被台上那个男生给吸引住了。
他穿着一件设计简约的黑色短袖,清爽利落的短发,算不得有多么帅气的五官,但是看着十分舒服、顺眼。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好像藏着星月的光辉,闪闪发亮。他短短的几句自我介绍,诙谐幽默,给大家留下了极好相处的印象。
和我想象中的男主“俞之洲”并不是很像。因为在我的设定中,“俞之洲”应该是个穿着白衬衫、沉默寡言的学霸。
即便如此,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与我笔下男主同名的男生,也实在称得上是一段奇妙的缘分,就算两者之间并不相像,我还是无法控制住想要观察他、接近他。可惜我向来不擅交际,直到报到日结束,都没能找到与他搭话的机会。幸好命运格外眷顾了我,在开学第一天的升旗仪式上,就让俞之洲知道了我的名字。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刻意想要靠近他,但是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到操场上随机站队的时候,俞之洲恰巧站在了我前面那一横排里,和旁边的男生低声议论着什么,一边说一边笑。班主任站在前排调整队伍,俞之洲后退时不小心踩到了我的小白鞋,在我洁净的鞋尖上留下半边清晰可见的鞋印。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没注意!呃……岑谣?要不等下课我帮你弄干净?”
“没事,没事。不用的。”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话搞得不知所措,急忙躲开他的目光,抬起脚使劲地用手拍了拍鞋尖。做这个举动的初衷并不单纯地是想让鞋印淡一点儿,更多的是怕俞之洲发现我刚刚在偷瞄他的侧脸。
后来我才突然反应过来,他竟然喊了我的名字!
难道他之前就记住了我的名字?我只是略略一想便否定了这个答案,直到低头看见校服上别的板正的校牌,才找到了合情合理的答案。
2
我和俞之洲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迅速拉近,对他来说我顶多算是从“一个不太熟的新同学”上升成“一个叫岑谣的女同学”。
但我仍然默默地关注着他,逐渐知道他喜欢打羽毛球和乒乓球,知道他喜欢喝水果味的饮料,知道他最喜欢的科目是语文,知道他十分聪明但有点儿不够用功,所以成绩尚不如我……每当考试出了成绩,老师宣读重新排好的座位时,我都会下意识地攥紧衣角,竖起耳朵听,心里揣着隐隐的期待——要是坐在附近的同学中有俞之洲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祷,期中考试他超常发挥,进步很大,座位恰巧排在我后面。虽然我俩不是同桌,但我坐在俞之洲的前面,一回头就能看到他。
从更换座位后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尝试改变我放东西的习惯,把所有课本和水杯从桌肚里拿出来塞进书包,把书包放在身后,靠着椅背。这样每一堂上课下课时,我都有理由借着找书喝水的空当,回身看看俞之洲在做什么。我从没有觉得自己很聪明,可是我却总能想到这样的小办法离他更近一点儿。
有一天,晨读自习课的铃声已经响了,俞之洲才匆匆忙忙地跑进教室,蓝色的书包带稳稳地挂在右侧肩膀上,只听得“咣当”一下,他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因为看到他单肩背书包的样子有点儿好看,以致后来我穿着运动装背着书包的时候,总是想学他,却总是看起来有点儿怪。
“哎,岑谣,帮个忙行不?”
俞之洲从后面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低声询问。
我本以为这么久没有交流,他可能根本不记得那个被他踩过一脚的女生叫什么名字了。此时突然听见他喊得这么自然、顺畅,心里竟好像有一条鱼儿蓦然间跃起,快乐地翻起一阵小水花,在心尖儿上打了个转儿。
我悄悄地避开老师的目光回头看他。
“我昨晚没睡好,想补个觉,你坐直点儿,帮我挡挡老师呗?”
俞之洲确实有点儿黑眼圈,但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泛着狡黠的光,不知道为什么竟让我联想到了狐狸。我轻轻地点头,看上去就像举手之劳一样,然后转过身去摆正椅子,整节课都直挺挺地坐着刷题,使得后背都有些酸了。长此以往,我肯定不会落下弯腰驼背的毛病,倒是合了妈妈的心意。
那天午休回来时,俞之洲拿着两瓶水晶葡萄饮料进教室,将其中一瓶放在我桌上,还跟我说:“谢谢你帮我打掩护,我请你喝饮料。我看你好像买过这个,你应该会喜欢的。”
我一瞬间有点儿愣神,说了声“谢谢”就装作很随意的样子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但是心脏一直“咚咚咚”地跳个没完,我想我可能从未喝过比这更甜的水晶葡萄饮料了吧。
这件放在高中时代里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成为一个起始,让我们的关系越来越近。我偶尔会请教俞之洲他更擅长的物理题,他有时会问我他怎么都想不通的几何函数;我会在他思想溜号时提醒他课堂问题的答案,他会在课间时顺带帮我把水杯接满水……
这其中有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俞之洲,我曾写过一个故事的男主角,和他的名字一样。但是左思右想后,我又放弃了。
这样的事毕竟听起来有点儿不可思议,“俞之洲”这个名字也并不算常见,甚至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只有他姓“俞”。我不知道写故事的时候脑海中为什么会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名字,或许是某种科学无法解释的心电感应吧。
总之在成为更好的朋友之前,我一点儿都不想给俞之洲留下一个“这姑娘有点儿奇怪”的印象。
3
下一次考试来得很快,俞之洲又掉回了原来的成绩,这就意味着我们“前后桌”的关系得告一段落了。
虽然在总分上我从未排在俞之洲后头过,可是在语文这一科上我总是无法超越他,尤其是作文。
我的作文分数一直围绕着固定的数值上下浮动,像是抓住了作文的“隐藏计算公式”,总是能按照同样的套路得出差不多的答案,不至于差劲,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可俞之洲的作文不同,他的文字总是充满了奇幻的想象和尖锐、独特的论点,不止一次被当作范文在班内朗读、分享,甚至被贴到了学校的优秀作文展区中。
每当难得有闲暇能够在教学楼外面走动的时候,我总会拉着关系要好的女同学在优秀作文展区晃荡,偷偷地在俞之洲的那张试卷前多停留一会儿。
他的字可真好看,俊秀飘逸。
每次班里出黑板报的时候,俞之洲都负责书写上面的粉笔字,写得一点儿都不比钢笔字差。为此我还特意买了一本字帖,日日抽出一点儿时间来描摹练习,竟然也渐渐地把自己那圆润可爱的字体练出了一丝娟秀柔美来。
后来某次语文课的作文互评,俞之洲恰巧抽到了我的作文,但他当时并没有告诉我。直到我第二天收到老师发回的作文本,一翻开就看见了他用红色水性笔在末尾写下的几行字迹熟悉的字:
本篇议论文行文顺畅,逻辑清晰,论点明确,字迹干净、整洁且漂亮,是一篇优秀的应试作文。假如在论据部分能够再加入几句名家之言,或许能够让文章锦上添花。岑谣,继续努力啊!点评人:俞之洲。
看完这一段点评,我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还好我提前练了字!然后目光久久地落在了正文最后一行,他用俊秀的字体写了我的名字——岑谣。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突然想转头去寻他,然后我的目光穿越或挥着手臂或走来走去的同学,与俞之洲正巧看向我的目光相接。他笑得眉眼弯弯,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作文本,本子的一角沾染着窗外太阳的光。
那样子就好像他之前一直看着我,就在等我回头这一瞬间给我一个明媚的笑容。
那天晚上,在日记本里,我第一次认真且完整地在两排横线之间写下了我和他的名字,并将作文本上他写的那两个名字小心地剪下来,对应着贴在下头。
原本我还想在名字中间画一颗红色的桃心,但没敢画。
其实我自己也没有那么清楚,这个叫俞之洲的男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住进了十七岁少女的心中。
但他的名字,从某个空气温柔的仲夏夜晚开始,住进了十七岁少女的日记里。
4
文理分班在意料之中来了,但有点儿出乎意料的快。
我以为俞之洲文采这么出众,大概是要选文科的,这样我们还有被分到同一个班的可能。可午休结束前我被派去老师办公室送考卷的时候,恰巧听到了他的父母与老师的谈话。他们好像是出于对未来就业的考虑,给他选了理科。
看来这是一场注定的“分别”。
失落的心情直接影响了我的饭量。晚饭时坐在对面的姐姐用筷子敲了敲我的手背问我怎么了,我当然不能言明这其中真正的缘由,只好模糊地说文理分班以后要跟熟悉的同学和朋友分开了,有点儿舍不得。
姐姐已经大学毕业开始实习,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开导我说:“谣谣,其实文理分班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糟糕,你们只是分到了相隔不远的两个教室里上课而已。等高中毕业考上大学以后,才真正是要天各一方。”
看着她,我眨巴眨巴眼睛,差点儿当场哭出来。在不着痕迹地欺负我这件事上,没有人能比得过我姐。
学校里是不允许带手机的,所以我只有周末的时候才能拿到手机玩一会儿。文理分班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大家的QQ空间动态里更新了好多条“临别感言”,我确信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矫情。
但从头翻到尾,我都没有看到俞之洲发出的任何内容。或许分班对于他而言,就像姐姐说的那样,只是和曾经熟悉的同学分到了两个相距不远的教室这么简单吧。
我的指尖在手机屏幕的键盘上停留了许久,动态输入框里依然空空如也。我想说点儿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正踌躇间,手机“叮”的一声弹出一条来自“特别关心”好友的消息,是俞之洲发来的。
俞之洲:岑谣,明天有空吗?我们几个攒了个局,正好有部青春片上映,分班前咱们一起去看场电影吧!
原本趴在床上的我腾地一下坐起来,盯着俞之洲发过来的消息,心跳骤然加快,迅速地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一个“好”字却没有发出去。我把脸埋进被子里思考应该矜持多久再回复,谁知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了发送键。
“咻”的一下,我获得了跟俞之洲一起去看电影的机会——虽然还有其他人。
不过出门前选衣服着实花费了太多时间,因为终于摆脱了校服可以自由选择,我反倒感觉有点儿不知道穿什么了。最后我用闭眼盲抓的方法随机地选到了一条干净清爽的碎花裙,配上姐姐新送的发卡刚刚好。
俞之洲一直偏爱舒适的运动装,他今天穿的这件黑色运动短袖和我第一次见他时穿的那件几乎一样。我们在电影院门口见面时他正单手插着口袋,另一侧的手臂抱着一桶爆米花,和同行的另外几个同学聊天。见我过来,他立马站直了,冲我招了招手,嘴里喊着:“岑谣,就等你了!爆米花都帮你买好了!”
而这个帮我买了爆米花的人,自然而然地跟我坐到了相邻的位置。
5
平时到电影院看电影的时候,我向来很认真地从头看到尾,也不会买爆米花之类的零食或者奶茶之类的饮品。但此刻身边坐着俞之洲,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无法静下心来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到电影情节上面。
“你不喜欢吃爆米花吗?太甜?”
俞之洲突然探过头来在我耳边低声询问,呼出的温热的气息在空调温度开得很低的电影院里格外清晰地扑在我的脖颈上,拂动每一根汗毛,叫人心乱如麻。
“不……不是。我挺喜欢甜的。”
我慌乱中竟然有点儿口齿不清,接着摸黑从爆米花桶里拿出一粒丢进嘴里,听见他说:“那就好。”
俞之洲坐了回去,但我悄悄地在昏暗的光线下偷瞄他。银幕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的面部轮廓,那分明是张满是笑意的脸。只是我有点儿分不清,他到底是在笑电影情节,还是在笑我。
新上映的这部电影并不是很好看,男、女主的演员的形象很有CP(情侣)感,但跌宕起伏的剧情并不能够让我投入。或许因为我从小就是个遵守规则的好好学生吧。我总觉得关于青春的故事,就算没有那些激烈的叛逆,也能从细枝末节处抓取到平凡的温暖。
莽撞张扬的是青春,坚定努力的也是青春,甚至可能是大多数人的青春。
看完电影后正是晚餐时间,几个人出了电影院的大门后直接拐进了旁边的一家火锅店,正巧赶上了最后一张空桌。
严格来讲,这并不是我和俞之洲第一次一起吃饭,但确实是在校外第一次一起吃饭。从前在食堂里,若是正巧赶上了排队排在一起或者附近有空位子,我们会临时凑在一张桌上吃。我们大多数时候没有太多话聊,我这人实在不太擅长主动发起一段对话。
出电影院大门前我们是按照座位顺序走的,因为电影院和火锅店紧挨着,所以鱼贯进入火锅店的时候俞之洲还是走在我后头,自然而然地落座后,我们又一次并排挨着坐。但餐厅的座椅间的距离明显要比电影院的近得多,不算特别宽大的圆桌边,我们俩的椅背的角都是顶在一起的。
我们坐得有点儿太近了,我始终没办法摆脱紧张的情绪,坐在椅子上背挺得非常直。直到俞之洲将注意力全部放到了菜单上,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大家七嘴八舌地选择各自喜欢的食材,俞之洲飞快地在菜单上钩选填写,我不大好意思探头去选,想着:还好我不怎么挑食,大家选的我应该也能吃。这时他忽然转头问我:“岑谣呢?你想点哪个?”
“哦……莴笋片吧。”
原来俞之洲他一直想着我的,这才是比点到想吃的莴笋片更令人快乐的事。
心情甚好的我难得积极地加入了大家的讨论,聊刚刚结束的电影,聊班里的八卦,最后聊到文理分班。气氛突然直转之下,好像有那么点儿伤感的味道混进了火锅汤底里,辣椒变得更辣了,直叫人想掉眼泪。
6
桌上的八个人当中,正好有四个是要去文科班的,坐在我另一边的女生也是其中之一。聊到这里的时候,她忽然问我:“岑谣,你想过将来要考什么大学吗?”
“复旦大学,新闻系。”
这是我很早便下定决心要去的学校!无论如何,绝不能比姐姐差!
但其实……我的分数距离考复旦大学这个目标还差一些,偶尔发挥得好才能勉强够上,要想考上复旦大学还需要付出很多努力。
坐在对面的几个同学立马朝我竖起大拇指夸赞:“不愧是学霸啊!牛哇!”
俞之洲的筷子上夹着一块红通通的肥牛,闻言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句:“复旦大学啊。这我可差得多了。”
他的声音挺小的,但我紧挨着他坐,所以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也想考复旦大学?”
“嗯……也不算是吧。”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听得我糊里糊涂,但也没好意思再问一遍,那样会显得好像我很期待他跟我考到同一所学校去一样。虽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吃完火锅散场前,几个同学结伴去洗手间,转眼满桌的人去了大半。我和俞之洲并排坐在一起,不说点儿什么的话,总觉得气氛有点儿尴尬。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辣椒吃多了壮了胆还是怎么,突然想起关于他名字的“秘密”,觉得今日若是不说,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机会说了。
“俞之洲,其实在认识你以前,我自己写过一个故事,故事的男主角的名字也叫俞之洲,跟你一样。”
他听了这话,起初颇为惊讶,但很快便十分感兴趣地问:“那你第一次认识我的时候是不是感觉很有落差啊?我猜你写的男主角一定是个很完美的人吧,起码要很帅才行。”
俞之洲故作苦恼的表情将我逗笑了,我竟也用句玩笑话打趣他:“帅倒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写的男主角,是个成绩比我还好的学霸。”
没想到俞之洲的表演欲有点儿太强,他夸张地捂住胸口,一副“中了一箭”的表情歪头倒在椅背上,引得对面的同学都看过来了。
“要不你考虑考虑将来考表演系吧?挺有前途的!”
他笑着整了整衣服,如星般晶亮的眸子望向我:
“岑谣,其实你是个挺可爱的女生,别总是因为太过在意别人的看法把自己关起来,你可以勇敢做你自己的。”
我愣神了好一会儿,因为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种话。我感觉俞之洲的目光并不仅仅是落在了我身上,而是穿透了我的眼睛,把我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翻了个遍。
“嘿!岑谣?”
俞之洲张开五指在我眼前晃了晃,才终于让我回了神儿,“啊”了一声。
“我的名字是我妈起的,因为她喜欢《诗经》里面那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可是从前半句里挑字组合了半天也没挑到顺耳的,所以最后取了后半句的‘之洲’二字做我的名字。你给男主角起名字的时候,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闭上眼睛想象这个男主角的时候,突然就想到这个名字了。”
“那你应该也很喜欢‘俞之洲’这个名字吧?不然怎么会将它赋予想象中最完美的那个人?真希望我没有辜负这个名字。”
7
分班以后果然如我预想的一样,就连课间休息好像也很少见到俞之洲了。万万没想到我原本最讨厌的课间操竟然一下子地位反转,成了我每日的期盼,又或是在午餐和晚餐时的学校食堂,期待一次穿越层层人群的“偶然”遇见。
不知是否因为见面的次数少了,反而让我能更加敏锐地发现他身上的变化。从前的俞之洲总是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永动机,活跃在校园的各个角落,现如今他连在食堂排队打饭都显得格外安静,遇上人多的时候甚至会抱着手臂站在原地闭目养神一会儿。
为了解惑,我只得找机会拐弯抹角地与同在理科班的女同学打听以前同班同学的近况,还特意把“俞之洲”的名字藏在三两个其他本不怎么关心的人后头。
“俞之洲啊,你别说,咱班原来同学里数他成绩提升最快。也不知道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好像突然就认真起来了,原来只有语文老师成天把他当个宝贝,现在连老班都把他当成优秀典型天天宣传,弄得我们苦不堪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奔着清华、北大去的呢!”
虽然女同学嘴上一直吐槽俞之洲,但我听得出只是调侃的玩笑话,毕竟像他那么温柔、开朗的人,哪会有人舍得真的讨厌他呢!
至于他为什么突然开始在学习上下功夫,我一直不得而知。就算后来也曾有那么一两次同学小聚,也都是大家在一起闹闹哄哄,没给我们留下可以安静地聊聊心路历程的时间。毕竟这是有点儿敏感的青春期,为了避免成为大家的八卦对象,我们都十分自觉地保持着异性朋友之间该有的距离。
至少有别人在的时候必须如此。
但其实周末放假时,俞之洲还是会私下给我发消息。虽然他只是问我一些数学题,然后再客套一些有的没的,但能收到他的消息,对我而言,就是欢喜的。
我很高兴能在他成为更优秀的人这条路上陪伴过他,甚至帮助过他。
高三开学前的最后一周,我提着一袋雪糕从小区附近的超市回家时,看见旁边单元楼下停了两辆大货车,几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男人正抬着东西往楼里走,看来是有人搬家。
这种事在这里一点儿都不稀奇。因为我们小区距离高中很近,可以步行上学,节省时间,每到了快开学的时候,常常有一些专门为了孩子高考过来租房子的家长,尤其是高三年级的。
但高三总共十几个班,我完全没想到,会在货车尾端遇见正拧开瓶盖喝水的俞之洲。
“你……搬家?”
我十分诧异地问他,都忘了下楼前为了图方便,只在睡衣外面披了件薄外套出门,形象看起来可能有点儿不大雅观。
“对啊!我也是一周前才知道的。我本想着安顿好了再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谁知道我才来呢,就碰到你了。对了,正好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俞之洲把喝的那瓶水放在箱子上,转身就去卡车上拆另一个箱子,埋头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有点儿眼熟的杏色硬壳笔记本来。
“这是我刚刚完工的摘抄本,收集了我这两年读书的时候看到的喜欢的词句,前一段时间才刚刚写完。原本想等你过生日的时候当作礼物送给你的,可是马上就高三了,我希望它能早点儿对你有所帮助。”
怪不得我会觉得这个本子眼熟!高一和俞之洲坐前后桌的时候我就见过这个本子,只是他极少在上课的时候拿出来,又十分珍视,搞得我一直以为他也喜欢写日记。
我单手接过本子说了句“谢谢”,又觉得这份感谢有点儿轻率,手头一时间又好像没什么可当作回礼的东西,索性将手中装雪糕的袋子举到他面前。
“那我请你吃雪糕。回礼!”
俞之洲粲然一笑,在塑料袋里挑了一根葡萄酸奶味的雪糕后朝我伸出手。
“新邻居,接下来的一年,请多指教喽。”
我犹豫着轻轻地握上他的指尖,不敢用力,也不敢再往前,就那么象征性地上下晃了晃,嘴上含糊地应答:“欢迎新邻居。”
8
因为一下子成了同校就读的邻居,我和俞之洲见面的时间开始极速增多,甚至就算一起去上学被熟悉的同学看到,也有了足够合理的解释。
“欸?岑谣,我今早怎么好像看见你和俞之洲一起上学的?”
“哦!他父母为了让他安心高考,直接搬家到我家隔壁那个单元了,碰巧出门遇见,就一起走过来了。”
真奇怪,我明明半点儿没有撒谎,只是在阐述一个再真实不过的事实,但是心里却有种捡到什么大便宜般的窃喜,笑意快要抑制不住了,想趁着我不注意爬到脸上去。
在最后的高考冲刺阶段,我和俞之洲都拼尽了全力,以坦然的心态迎接最后的考验。
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无数个欢欣跳跃的身影从我的身侧越过,像冲出牢笼的鸟儿。我倒没有那么夸张,只是脚步轻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享受内心这片刻的宁静。果然叫爸妈不要来接我是个极正确的决定!
俞之洲和我分属两个不同的考场,但我们终归会回到同一栋楼。只是我没想到他今天会特意在楼下等我。
“岑谣,你考得怎么样?”
“还好,正常发挥。你呢?”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数学,还好最后那道大题你给我讲过类似的题型。我得好好地谢谢你才行!要不我请你吃饭怎么样?我妈厨艺很好,你上次吃过的。”
说起那次,纯粹是个突发事件。因为我忘记带钥匙了,爸妈加班又要晚回来,俞之洲过分热情地邀请我去他家里等,自然吃上了他妈做的饭菜。味道是很不错的,只不过我有点儿过分拘谨,根本没吃饱,睡前因为太饿还吃掉了半包饼干……
我沉默了一会儿,假装在考虑。这时俞之洲又突然说:
“岑谣,你说假如我也能考上复旦大学的话,是不是就跟你故事里写的那个‘俞之洲’更像了?”
以我的情商无法真正理解他为什么要跟我故事里写的“俞之洲”更像,又或者是我根本不敢往他处想。
俞之洲那天也并没有说得更明白些,好像还在等什么时机。
直到高考成绩下来以后填报志愿的那天,俞之洲拍了他的高考志愿填报表发给我,第一志愿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复旦大学”,和我那份一样。
俞之洲:岑谣,你那么优秀,实在太难追赶上。我努力了这么久,才终于成为跟你一样优秀的人。直到现在我才敢明目张胆地告诉你,送你的那本摘抄,最后一页是我从简媜的《私房书》中摘录下来的一段话,是我借作家的文字,想跟你说的话。
我根本无须翻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就知道那页上面是用橘黄色墨水的钢笔写下的三行字:
如果问我思念有多重?
不重的。
像一座秋山的落叶。
更新时间: 2022-09-14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