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入梦

发布时间: 2021-03-17 21:03

分类:耽美甜文 / 睡前故事

红鸾入梦

文/丫梨

01

花月坊中,轻歌曼舞,觥筹交错。

红鸾妆罢,换了新做的蝶尾舞衣,择了两把赤色花扇,穿过回廊,静静待在帘后。红鸾凝神听了几句,脸庞微微有些发热。

这日花月坊接待的客人是令金陵城所有女子都心折的男人。

月前,南疆边地战事起,当今圣上谴了威武将军卫泽领兵出征。不想短短一月,卫泽便大胜归来,班师回朝,一时之间,卫泽这个名字响彻金陵城,也令其在金陵女子们的心中或多或少地留下了那么一点儿幻想。

有一阵子,红鸾也喜欢听人说那些战场厮杀的故事,听得多了,偶尔还要将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故事梦到自己身上来,只不过,梦中是个白马戎装的男子。

可坊内的姐姐紫鸢却一句话便折了她的念头。

“有那般能耐的男子,见识也,心也冷硬,连自己性命都舍得,更不会将小小女子放在眼中!你别痴心妄想了!”

红鸾倒也明了紫鸢所说虽然难听,却是实话。

可心中明白是一回事,真正临到这一刻——

红鸾的脸热又是一回事了。

此次酒宴摆在临水的沁芳楼,楼中花灯高悬,照得亮堂堂的,又有水光荡漾,红鸾只觉得眼前到处华光闪闪,但她还是看清了坐在正位上的那个男子。那人虽着戎装,但面容的确俊朗,尤其一对眸子十分明亮,饶是红鸾早有所准备,可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却也忍不住心中一跳。

“好!花月坊果然名不虚传!”

舞罢扇收,座上一人突然击掌叹了一句。

可惜,此人却并非红鸾有些在意的卫泽,而是坐于卫泽右侧的另一个壮年男子,与年轻而英武的卫泽相比,他的面目就显得平庸许多了,但他看向红鸾的目光却是炙热的,他赞叹之后,又追问了一句:“不知可否请教这位姑娘的芳名?”

红鸾心中失望,于是面上便淡淡的。

“多谢这位将军谬赞,小女子贱名不足挂齿。更何况花月坊中人人都会这花扇舞,实在算不得什么。”

02

等到沁芳楼的夜宴罢了,红鸾准备梳洗歇下之时,忽然有小丫鬟来传话。

“坊主说,要姐姐去雅阁见客。”

红鸾心中一凛。对花月坊的女子来说,入雅阁见客,具有一种极为特殊的含义。红鸾入花月坊修习数年以来,这还是头一次接到这样的命令。

然而,当红鸾推开门,看见坐在雅阁之中的人时,她一下便愣住了。

“我已与坊主谈妥,交好了银子,为你赎了身。”卫泽笑道。

听得这半句,红鸾心跳得愈发快。

“……还望姑娘莫负我所望。”

咦?

红鸾总算会过意来。花月坊明为舞坊,其实坊主娇养着这许多的漂亮女子,又教习她们习舞,乃是为了另作他用。若遇上有需求的、又经坊主认可过的客人,便可投上一笔钱,请其中合适的姑娘为其办事。而坊主也不怕她们不听话,出坊之女子都要服下厉害的秘药。

“我买下姑娘,是想赠与今日与我同来的那一位林将军。他对姑娘似乎颇为有意,日后就麻烦姑娘多多照看他吧。”

红鸾是个一点就通的聪明人。

唔,原来是要去往那林将军府上为细作。

待得几日之后,服了药的红鸾坐着一顶小轿,自林府的侧门而入。而当跟随在轿旁的丫鬟掀开轿帘扶着她走下来时,红鸾忽觉有人在看她。抬起头来,却正见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正站在门口笑得傻呵呵地,竟有些迎她的意思。

“姑娘这回可愿告诉我名姓了罢?”

这林将军其实生得也并不差,方方正正的脸,双目炯炯有神,正是寻常家中长辈最喜欢的那一类端正之人。只是较之卫泽,自然还是卫泽更能令得少女倾心。

看着不像是个坏人,兼之他面上挂着的笑容实在有些傻气,逗得红鸾掩嘴便笑了。

“奴家名唤红鸾,并不曾有姓氏来历。”

03

红鸾后来知道了,这位林将军名唤林诚,性子倒真如她所想的那般——带些傻气。

虽说花月坊中多半都是淸倌儿,但到底是要逢场作戏的地方,加之红鸾是被人买了做礼物赠送的,就当不得算是个什么正经娘子。然林诚却还真是一片赤诚待她,让她不必自称“奴家”,又许她单住一个园子,还配给许多仆从下人。虽知道她叫红鸾,每一回见着,却还是客客气气唤她一声“姑娘”。最最难得的是,既被送进来,红鸾早明白自个儿的用处与即将的遭遇,可林诚却只将她作娇客一般对待,并不轻慢也似乎并未打算亲近。

虽则觉得古怪,可红鸾心底却到底松了一口气。

她爱看些话本戏文里才子佳人的故事,就算是心知已没机会做那卫泽的红颜知己,也没办法这么快委身于他人。

既松一口气,便多少有些感激于这林诚之呆、之傻。

——世人都看不起贱籍女子。这林诚堂堂一个将军,必定是呆了傻了,才这样庄重地对待一个舞姬。

对,他对她,很是庄重。

虽则做出的事实在可笑了些。

住进林府不过几日,红鸾便觉得百无聊赖。从前在花月坊时,她常常拉着紫鸢从早说到晚,有说不尽的闲话。更兼那时还要练舞,还要待客,总也忙不完,哪像如今,倒真个像被关在深宅中的贵夫人了?

也不知林诚是否看出什么来,隔了两日竟带了好大一个箱笼来看她。

“这是甚?”

红鸾性子直,既林诚不与她讲究,她说起话来也不客气。

“都是我特找人选了,送与你的。”林诚又露出那有些呆气的笑容来,“快打开看看。”

这一打开来,里头华彩熠熠,竟是要晃花了人眼。

红鸾细细看来,却是各色精致漂亮的舞裙、妆饰、花扇等等,竟比她在花月坊用的那些显得还要贵重一些。

可这……

林诚见红鸾并不欢喜,反倒面色凝重,也急了,却道:“可……可是不喜欢?若不喜欢,我将这些退了,再让姑娘去挑些喜欢的。我……我这也是看姑娘几日有些闷,想是觉得无趣,这才……买来……”

……买来为哄她高兴?

红鸾有些哭笑不得。

这傻子,说他傻还真个是傻。既庄重待她,又怎弄这些舞姬的妆饰来?却让她到底是做个舞姬好,还是做……

红鸾只稍一想,便猛然一惊,却是想岔了。

她本就是个舞姬,还能作甚?

想明白了,红鸾便又复展颜一笑,道:“我心中自是欢喜,只是从未见过这般好的东西,先前看呆了。”

听她这样说,林诚不疑有他,笑得更是傻呵呵的,像比自己得了好东西还高兴。

红鸾有些过意不去,想一想两人初时见面,林诚似乎很喜欢看自己的花扇舞,可到林府来这许久,她也不曾再跳过。也许买这箱笼里的东西来,也是为着再看她一舞?

“得了好东西,必得有回赠才是。”

当夜,恰有皎皎明月。

红鸾细细妆点,从林诚送来的那一箱笼里择了衣裙和花扇,就在园中为他一舞。有月华笼罩,竟翩翩似仙子,较之在花月坊跳的那一次更令人沉醉。

园中摆了酒席,林诚就着这美人、这月色,一饮而尽。

后也不知是否喝得上了头,拉着她那一幅长袖,喃喃问她:“我想娶红鸾为妻,可愿?”

红鸾可被吓得不轻。

他看出来了,只摇头笑道:“我……我醉了。”

04

哪有娶个舞姬做妻子的?

必定是醉了。

红鸾后来想起此事,还是不信。尤其自那一晚之后,林诚便几日不曾来过小园。看来是想借着喝醉胡言将那一句话给抹去。红鸾觉得好笑之余,又只想了想便也不计较了。

可枯坐在园子里总是闷,想一想,便叫小丫鬟回一趟花月坊去找紫鸢,将自己从前看的那些话本册子寻来看。

小丫鬟带了书册回来,还带回一封密信。

红鸾拆了一看,却是坊主的吩咐,言道要她勿忘自身的使命,更有确指令她去林府书房偷窃一枚小印。

红鸾看得心惊肉跳,赶紧将信烧了。她虽不懂时务,但也知道但凡做官之人,印章犹为重要。她更记得从前往茶馆里听书便有那样的故事,道是有将军的印信被小人所窃,累得被诬了个通敌卖国之罪,最后全家几十口都被斩首了,一个活口也没留下。直至几十年后冤案得反,人却是也回不来了。

莫非……

不,不会。红鸾想,那一个是卫泽卫将军,是驰骋沙场,在南疆奋勇杀敌最终大胜的大将军。怎会如小人一般做那些阴暗龌龊之事?

红鸾还记得卫泽的那一双眼睛,亮堂堂的,看着便觉是个正人君子。

可……正人君子又怎会买她这样的女子来做细作?又为何要她去偷小印?再想一想那林诚,虽则傻气了些,但待她却是极好的,那样个人,岂会是坏人?

不对,不对,她怎能因他对自个儿好,便觉得他是好的。

红鸾兀自发呆,却不知有人就这么走了进来。

“原来姑娘喜欢这些,却不早些告诉我。”林诚走进来,一眼便看见堆在小桌上还未来得及收好的书册,他走过来,却又道,“这屋子里的书柜却做得高了些,让我替姑娘放上去。”

“哎?”红鸾刚回过神来,呆呆道,“好。”

林诚小心翼翼地整好了几本,便要往那书柜上去放,谁知才刚拿起来,另一本夹在其中的却突然散了页。林诚好似吓了一跳,惊惶惶地去合,再看却是缝书的线断了。

“这……姑娘莫气,都是我粗手笨脚……”

红鸾见他如此,又噗嗤一声笑了。

“不怪你。这书线开了,找人再缝合一回便是了。”

“总是我不好。”

红鸾看着林诚为了她的一本书愧疚不已,心中想起那封烧掉的密信来,更觉不舒服了起来。究竟卫泽与林诚两个到底谁是谁非?其实这根本不重要。红鸾心知,自己既是花月坊中人,又是接了使命而来,就必定要听令行事。

这一想,便愈发心浮气躁。

她想与他说:“你不必对我这么小心翼翼,更不必如此庄重,我不过买来的一个舞姬,一个赠礼,一个世人都看不起的玩意儿……你再如此这般,我倒要以为你要真心待我,要以为你真个要娶我为妻了。”

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来。

倒让他先说了。

“我……有事要与姑娘说一声。”

她心神不宁,便不甚在意,半晌看他盯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问了一句:“甚事?”

“西南匪患,今上派我去剿匪,最快也要一月多。”

“啊?”

这事却是红鸾真真想不到的。

“你……什么时候走?”

“明日一早便走。”

“……”

也不知为何,红鸾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别担心,一点小患,很快便能解决。”他大概看出她面色不对来,轻声低语,十分温柔,“你只安心在家,等我回来。”

“……嗯。”

“上次那话,我并不是醉言……”他突然又道,“待我回来,总要找你问个明白。”

05

林诚果然第二日一早便走了。

临走之前,他将家中上下全都清点了一回,悉数交托给了红鸾。

红鸾在林府中呆了两日,终于后悔起来:怎得自己连一句“小心”都未与他说?就这么让他走了。

不对……他走了,这岂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红鸾又踌躇两日,终于狠下决心,要去寻林诚的书房。

“我那些书都看腻了,管家可否带我去将军的书房找些书看?”

林府的管家也是个憨厚的老实人,自是听林诚临走前的吩咐——府中大小事务一切听红鸾姑娘的。

红鸾却也没想到,自己这般容易就得逞了。

林诚的书房外头倒也有两个亲兵把守,看着都是极为威武强壮的样子。但有管家上前说了几句话,那两个亲兵便点点头,朝红鸾道:“夫人请进。”

红鸾涨红了脸,低着头便进去了。

她神思都被这一声“夫人”给喊得涣散了,待到再回过神来,却见书房门已关了,只她一个在书房里。毕竟书房不同一般,旁人哪怕是个小丫鬟也是不许进来的。红鸾敛了心神,赶紧寻了起来。

林诚的书房收拾得很是干净整洁,东西也并不多。书桌上只一个笔架、一台墨砚、一方镇纸,书柜里倒是塞满了书。红鸾寻了大半个时辰,找出了一头汗来,也未曾寻到什么小印。再想一想,却是自己傻了,他既然要出去剿匪,必定是要将小印带在身上的,否则用什么来表身份?

红鸾叹了一口气,最后索性真坐在书房里看起书来。

林诚的书多是兵书,也有些山川地理志,甚至还有几本药书与食书,反正话本是一本也没有的。但反正无聊,看着看着也看出了些趣味来。

小半月下来,红鸾将书看得差不多,又去抽兵书来看,横竖也没别的了,她也不挑。哪知抽出来容易,再塞回去却有些难了,仿佛……书柜里头有什么东西卡着了。

红鸾觉得有些古怪,搬了椅子来踮脚,爬上去看,却看见里头有个小木盒子。木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本册子,拿出来翻看了两页,却看得差点儿就从那椅子上栽倒下来。

怎……怎会……

外头却突然吵嚷起来。

红鸾慌了,急急忙忙把东西放好,出了书房。才刚走出来,门口的亲兵便赶紧朝她道:“夫人快去看看,将军受伤了!”

红鸾的脑子嗡的一声,一时竟失了神。

“夫人?夫人……”

送林诚回来的副将言道,是有那一等奸邪小人要害林诚,出卖了他的位置与敌匪知道,害得他中了埋伏,差点没命。林诚受的伤很重,又一路颠簸,送回来已是昏迷不醒。今上倒是立即派了御医来诊,可几个御医都神色凝重,虽开了药,却道不甚好,只说若能熬过这几日,便能好起来。

红鸾木木呆坐在床畔,一时之间也不知心中到底是何滋味。

那副将却又朝她道:“这位想是嫂夫人吧?”

她并未答话,副将却以为她默认了。又朝她道:“大哥这回出去剿匪,一路都在念叨嫂夫人,到了西南,见着当地的书局里有那等有意思的话本,说是嫂夫人爱看,都为嫂夫人买了来。大哥还说等回来就要与嫂夫人成亲。小弟想着,大哥这般爱重嫂夫人,他是一定会醒来的。还请嫂夫人定要保重自身。”

话说完了,真个递了个小包袱给一旁的管家,管家交与小丫鬟打开,其中果然是一摞簇新的话本子。

到此时,红鸾的泪才簌簌而落。

那一夜,他依旧昏睡不醒,红鸾伏在床边,握紧了他的手,却不哭了。

“你快些醒来,不然我可不答应你了。”

06

守到第二日午后,林诚终于醒了。

御医赶紧又灌下一大碗药去,苦得林诚直皱眉头。一旁的红鸾且惊且喜地落着泪,见他如此,又忍不住要破涕而笑。

此后,红鸾衣不解带,亲自照料,终看着林诚一日一日好起来。

有一日喝了药,林诚用一双眼睛看着她,看得她心都有些慌了,才道:“我那日醒来之前,发了个梦,梦见你对我说,等我醒了,便嫁与我为妻。”

她嗔道:“果真是发梦。”

林诚又笑。

这一回却笑得不傻气了,反倒有些贼兮兮的,活像一只偷着了灯油的老鼠。

等到林诚真个好得差不多了,红鸾终于要与他说清楚了。

“我去你书房里看了书。”她其实是个直性子,有话能藏这许久已是不易了,“谁曾想在你书柜里头看见个小木盒子,一时好奇,便打开看了。”

林诚听到这里,面色也变了。

“你……你却怎会去看那些兵书……”

“长日无聊,其余的都看完了,便想着随便翻翻。”红鸾却又看他一眼,“谁知你这人还藏了个那般大的秘密。”

小木盒子里的册子,实则是个账本。里头记的,并不是林府之事,而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卫泽卫将军的不法事。看到那么一个账本,红鸾也明白过来了。只怕那卫泽买了她,让她来偷小印,真是打的要诬害林诚的坏主意,只因林诚抓住了他的把柄。只是此事到底牵涉太大,卫泽怕红鸾知道了秘密,便想了这么个迂回曲折的法子。卫泽这一计也不是不好,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林诚待这区区一个舞姬竟是真心,倒让这小舞姬红鸾倒戈相向了。

别说卫泽没想到,便是红鸾自己,也是想不到的。

红鸾并非蠢人,几日便将事情都想得差不多明白了,又疑心道:“西南之事,该不会也是他想害你吧?”

“我那副将也是如此猜测,已差人密查去了。”林诚倒是坦诚。

“我还以为……”

她还以为卫泽真是个英雄。就算不是她的英雄,也当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

哪知……

红鸾再想起卫泽来,却再想不太清楚他的面目,只记得他生得俊朗,眼神亦明亮,但却真没有眼前这林诚让人觉得稳靠妥帖。

既想好了,便索性都说了。

“其实,我从前也是个浅薄小女子,见他生得好,便有些心思……”

“我知道。”林诚笑得坦然,“我看得出。”

这话却让红鸾惊着了。

“那……那你……还对我那般好?”

“我总想着,他不是好人,可不能让你嫁他。但既然嫁不了他,必要令你难过,我须要对你加倍好,才能补了你心中缺憾。”

07

后来之事,便是顺理成章了。

副将果然查出来了。

原来卫泽见红鸾迟迟未能有消息,一时着急,便想到西南剿匪是个好机会,真个派了奸细混进去,伺机行事。那奸细也是厉害,终于寻到机会,差点害死了林诚。

林诚重伤回来,卫泽却在朝上参了他一本,说他不察。

林诚的副将却抓住了那奸细,与卫泽当堂对质,再又拿出账本来,细数卫泽之罪。

此事闹得极大,在整个皇城之内都传得沸沸扬扬。

那一日,林府管家差了人送了红鸾的赎身银子给卫府。

其实早在林诚第一次见到红鸾,便留了心,非要找花月坊的坊主买下红鸾不可。然花月坊岂是随便谁都能花银子便能买人的?林诚并无甚根基,都是靠自己一场一场大战打拼下的,与这京内权贵融不到一处去,也就没有那个门路。卫泽却是有门路有靠山的,他知林诚喜欢红鸾,便立即去花巨资买了送去,想借这机会去林家插个暗线。

林诚只略一犹豫便收下了。

一是要暂安卫泽之心,另外,则是他真舍不得将红鸾拒之门外。他也不知自己为何那般欢喜她,只觉他从未这样为一个女子动过心。

该了之事皆要了,然林府未来的女主人红鸾却不见了。

红鸾独自一人,去往花月坊。

直去了雅阁,而雅阁里再无卫泽,等她的人是坊主。

坊主朝她道:“还以为你真个当自己是将军夫人了。”

红鸾自知有愧,老实跪了下去。

坊主沉默不语,只看着她。

红鸾又叩首道:“若坊主愿怜悯红鸾,便指一条活路给红鸾。红鸾死不足惜,只是亏欠了一人情债未还。”

坊主终笑了笑,却道:“坊中规矩你是知道的,从来没有给了银子便能换自由身的。若想从此两清,还得过得了最后一关才行。”

08

红鸾从前最爱看些新鲜故事,与她要好的紫鸢虽不喜这些,却也曾与她说过一个。

大概十好几年前,花月坊中有个第一舞姬,生得花容月貌,跳的花扇舞也无人可比,被封为京内第一名姬。后来不知怎的,却倾心了个上京赶考的穷书生。那书生也是命好,被个在京行商的同乡富商资助了,便应邀来花月坊看了一回舞,当即写了一篇诗文出来,撩得第一名姬动了心。

这名姬自然知道自个儿的身份,是与这样一个书生成不了什么故事的。

谁想,却刚好有了个机缘。

那富商看过一回名姬的舞,觉着果然不凡,便后又请了一位高官来看。那高官一眼便看上了名姬。富商很是会意,当时并不言语,后来却花费巨资托了门路找坊主买下了名姬,假借说自家有个小女儿,要送给高官做妾,实则却是想让名姬在高官处做个内应,好让高官给富商疏通门路。

名姬入了高官的门,却不想被高官夫人所忌,名姬便设了一计,激得那夫人将其逐出,她便也不回花月坊了,当夜便去寻那书生,要托付终生。

书生初时倒有些喜,贪慕她颜色好。

后花月坊却找上门来,朝名姬道了坊中规矩:既有人赎身,又有真心人可托付,坊中倒也愿做一好事,只是坊主还有一关,若能经受得住,便成全所谓“有情人”。

名姬自以为与书生是真心真情,当即应允。

而坊主所谓“最后一关”却也简单。坊主只寻那书生说话,告知他,这名姬本是个名姬,可如今却是某高官家中逃妾,若他愿自此放弃前程一切,与她夜奔私逃,或可偷度余生。

书生且惊且惧,当即便与名姬说下那等绝情之语,恩断义绝。

名姬终于知晓,世上男子皆薄情寡性,并无一真心人可倚。终于心灰意冷,乖乖回了花月坊,自那之后,她倒真个成了坊中最厉害的细作,只因她失了心绝了情,再不为世上任一男子而心动。

红鸾并不喜这故事,因这故事的结局实在不好。然紫鸢与她说这个故事,为的并非真个与她讲故事,而是怕红鸾亦走上这一条路。

哪知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红鸾也要经此一回。

只红鸾要比当初的名姬要聪慧那么些许,她猜测到坊主所谓的“最后一关”,其实并不是要给她们一条生路,反倒是为了断绝其生路,逼其上死路。

红鸾却想,她的林诚可不是那等负心人,他说过要对她好,说过要风风光光娶她为妻。

红鸾应了。

坊主给的最后一关,听着十分简单:令她再迎最后一次客人,若能哄得那客人高兴,便可走了。

红鸾且有些疑心,但还是去梳妆换衣。听得外头乐声起,红鸾如从前许多次那般,掀帘而入。还是那个最热闹繁华的沁芳楼。花灯高照,水光荡漾。却见台下只坐了一个客人,那客人身着戎装,面目俊朗,一双眸子十分明亮,看得人心里发慌。

红鸾万万没有想到,坐在台下的客人竟会是卫泽。

原来卫泽虽被问罪,却因卫家势大,他又才立功不久,只被夺取官职爵位,人却无事。但他既憋了一肚子怨气,自要来寻一寻别人的晦气。

但既然已走出这一步,她便没有回头路。

红鸾静下心来,认认真真跳完了一曲花扇舞,并不比当日第一回跳与卫泽看时要差上分毫。一曲跳完了,又恭敬上前行了一礼。

“来为本将军斟一杯酒。”卫泽似笑非笑,拿出一方小盒子放在案上,才朝她道,“坊主说红鸾姑娘要哄得本将军开心才可拿了这解药离开,不知红鸾姑娘可知道?”

“……是。”红鸾并不答那话,只走上来替卫泽斟酒。

卫泽却冷笑出声,道:“若你能为本将军成事,本将军倒还要高看你一眼,谁想你却就真是个眼皮子浅的贱人!你真以为自个儿能做将军夫人了?真是可笑!”

红鸾面上淡然,竟不为所动。

她从前那点少女旧梦,到此时方算是已全都消亡了。

也好,自此干干净净,心中只放着那一个人。睡前故事

卫泽却突然站起,一把扯了她的领口,恶狠狠地朝她道:“却不知道你可曾想过,今番你要落在本将军手中?”

“你待要如何?”红鸾忽而抬眸,直视于他。

“要让本将军高兴……”卫泽道,“要掐死了你方能解恨!”

“那便请将军动手。”红鸾并不惧。

“住手!”

有人大斥一声,冲将过来,却是林诚不知何故寻来,正撞上这一幕。

见着林诚,卫泽又笑了,却道:“你来得正好。你以为还了那些银子,便能将她买走?可知这花月坊是何地方?虽则你还我银两,但这女子却是我自花月坊买下的,花月坊仍要还我。你不舍这美人,我却也看上这美人了,她自个儿也愿意与我走,你不信且问她。”

红鸾终明白坊主之意。

她若说肯,便是断了与林诚之情,若说不肯,那便是不依着卫泽之意,完不成那一桩“哄得客人高兴”之命,还是不得与林诚走。

这并非一条生路,却真是一条死路。

是她痴心妄想了。

红鸾见林诚看着她,她便道:“是,我本就是卫将军买来,此番自然心甘情愿——”

卫泽听得这里,不由朗声大笑。

“——心甘情愿以一死谢罪!”红鸾说道,便就顺势一伸手,自那卫泽腰上抽出一把长剑来,直往自己脖子上横去。

饶是林诚手疾眼快去拦,却也还是划出一道血口。

哐当一声——

长剑落地,美人坠倒。

将将要昏过去时,她费力伸出手来,死死抓住了那一盒解药。

她要带上这药走!

下辈子……

下辈子她不要再受制于此!

09

许久之后,谈起当日之事,林诚仍旧怪责红鸾当初那般狠心,要抛下他一死了之。然红鸾却道:“当日若不那般,却是真无法‘了之’了。”

原来那日事出突然,倒将那沙场浴血过的卫泽给吓着了。

——他大约是不信眼皮子浅的贱人能有这般气性。

林诚却要疯了,抱起红鸾便冲将出去。卫泽当时既呆了,自然也并未拦着,待得清醒之后,就那么悻悻走了。

好在红鸾被救活了。

林府里的御医还在,而红鸾那一下划得并不深。虽她常常听话本里的故事说,人要自尽便是要用剑去横脖子,可她一个弱女子,抽了一把剑出来已是费力,再去横时就力有不逮了。只是毕竟伤了要害之处,养了许久方好,命是保住了,嗓子却不甚好了,好在那解药一直紧紧攥在她手中,醒来竟还在。

但林诚既爱她,又怎会在意这些?只想她还活着便好。

此事就这般了了。

卫泽并未再找上门来,花月坊也没再来寻红鸾。倒是林诚那耿直的脾气作祟,誓要查花月坊的不轨之事,谋划着要将其一锅端了。

几月之后大好的日子里,林诚真个办了一场盛大又热闹的婚事,将红鸾娶作妻子。

那之后,城内流传的新故事,却不再是什么年轻将军的英雄传闻,而改说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子,历经艰辛娶了个舞姬为夫人,两人琴瑟和鸣,成就一段佳话。

林诚为红鸾搜罗到的新话本里头,也有人写这个故事。

然故事人物虽新奇有趣,可凡人闲笔,始终就只知道写那么些烂俗的桥段,什么误会错过,什么因缘巧合重逢再相见。

自那之后,这位将军夫人便不再爱看话本。

——都是假的。

她道。

就连紫鸢之前所言也是假的。

有那般能耐的男子,见识也多,心也冷硬,连自己性命都舍得,却真有个傻子,愿将个小女子放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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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1-03-21 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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