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宽
001
黄昏的光斜照进房间内，晕染出一片诱人的蜜色。温柔的光打在叶明夏的脸上，令睡着的她皱了皱眉。
她揉揉眼睛从地板上坐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她本来在想舒澈的事情，但是想着想着，她就不知不觉地躺在地板上睡着了。许是睡前一直在想着他，导致连梦里也都是他。他鼻梁高挺，五官棱角分明，一颦一笑都像画一样美。而这样好看的舒澈，在梦里笑着牵起了自己的手。
所以叶明夏醒来后看着自己的左手，心里一阵甜蜜。
像是突然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她腾地站起身，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深吸一口气，抓起剪刀“喀嚓”一声将飘逸的长发剪去，发尾参差不齐，短得堪堪能盖住耳朵，而后她又随手给自己剪了个狗啃般的刘海。
她看着镜子里全新的自己，觉得也不是那么坏，便舒了一口气笑起来，露出珠贝般的牙齿。
周一上学的时候，叶明夏便以这种全新的“野性”风格出现在了升旗仪式的演讲台上。令大家吃惊的，不仅是她突变的造型，还有她身上那件T恤。
那是她在店里特别定制的款式，简单的白色T恤上印着黑色的人物头像，那头像不是别人，正是舒澈。消息以光速在人群中传播开来，一时间，叶明夏成了全校女生议论的对象。
“天啊，她也太大胆了，竟然直接把舒澈印在衣服上！”
“可恶，居然用这种手段公然向舒澈表白！”
“她是不是个女生啊！不知道羞耻吗？”
……
叶明夏在厕所里、走廊上、操场上，随处都可以听到这样或诧异或刻薄的言论。可是喜欢上一个人容易，想要控制自己的心却很难。她没有办法不去在乎舒澈，更好奇舒澈眼里的她是什么样子的。
所以她不怕，她就是想要引起舒澈的注意。大家讨论得越热烈她越得意，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
002
尽管这件事被学生们乐此不疲地提起，但老师们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衣服上的人像做了艺术化处理，并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就是舒澈。何况，叶明夏每科接近满分的试卷也足够令老师对她更宽容一些。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叶明夏如此招摇了好几天，舒澈本人仍不为所动。
叶明夏难免感到一丝丝挫败，整个晚自习期间都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她正对着卷子上的化学题发呆，一个纸团飞来砸中她的脑袋。展开来，上面写着：别发呆了，快点儿学习！还有，以后不要再穿这件衣服了，你没听见大家是怎么说你的吗？
叶明夏扭头转向纸团飞来的方向，余琛正蹙眉望着自己。她瞪了余琛一眼，用嘴型说了句：“要你管！”便将纸条攥成一团丢到了一边。
临近放学时突然下起雨来，雨势还不小，雨点打在窗户上噼噼啪啪地响。班里起了小小的骚动，没带伞的人一脸哀怨，带了的则得意地炫耀。
叶明夏心中那一丝丝失落，此刻都被外面的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她的眼睛重新亮了亮。她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在下课铃打响的一瞬间冲出教室，带起了一阵风。
她知道舒澈不爱打伞。只是还不到夏天，淋雨极容易感冒，为免他生病，叶明夏要送他回宿舍。
她一出现，舒澈便认出了她——将他卷入绯闻中心的“始作俑者”叶明夏。她的头发剪得乱七八糟，头顶毛茸茸的，耳朵露出来，微微有点儿招风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地盯着他，像一只乖巧的小狗，令人不忍拒绝。
他嘴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下意识地问：“这次又有什么花样？”
叶明夏抖一抖手中的伞，笑容明艳道：“送你回宿舍。”
N城一中向来以管理严格、升学率高著称，许多邻近地区的学生也就读于此，因而学校是半寄宿制，学生可以根据需要，选择是否住校。叶明夏分明是走读生，特意来送舒澈回宿舍，用意显而易见。
“你不怕被教导主任发现？”
叶明夏眨眨眼，反问他：“我们又没在谈恋爱，你怕什么？”
似是未料到她如此伶牙俐齿，舒澈愣了一秒，随后露出一个“真是拿你没办法”的笑，便径自向外走，叶明夏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他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为了不让伞面打到他，她撑伞的样子显得颇为吃力。
“我来。”舒澈简洁地说了两个字，从叶明夏手中拿过伞，配合她的步伐慢慢走着。
随着身体的轻微晃动，两人的肩膀时不时碰在一起，如同两尾彼此试探的鱼。那力度几乎轻不可察，却一下一下地撞在叶明夏的心上，像此刻的雨，落在地上飞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叶明夏侧头看着舒澈。他的五官立体，如同雕塑一般好看，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蓬勃的少年气扑面而来。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长得好看，又觉得有一点儿眼熟，后来发现是因为他的侧脸像极了王俊凯。
她把这些说给舒澈听，舒澈斜睨她一眼，语气有一点点儿不屑：“原来你只是觊觎我的美色。”
“当然不是了！我很看重内涵的。”叶明夏急着否认，声音都抬高了一点儿，结果一不留神踩进了水坑，鞋袜全湿了。她低呼一声，抬起头却笑嘻嘻地对舒澈说没事。
舒澈无奈地叹了口气，叮嘱道：“回家记得用热水泡脚，不然会着凉。”夜色浓重，舒澈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他的声音低沉，夹杂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无端多了一丝亲昵。
叶明夏颇为郑重地点点头。
003
不过是同撑一把伞这么小的一件事，叶明夏足足回味了一个星期。她的脑海中反复播放着那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舒澈无奈的妥协，带着嫌弃的关切，以及他们时不时相撞的肩膀。一想起这些，她便会情不自禁地抿着唇笑，像一头躲起来偷偷吃蜂蜜的熊。
她想，她大概已经吸引到舒澈的目光了。
然而，在她暗自高兴之时，舒澈却似乎遇到了麻烦，叶明夏听说他没有来上课。他虽然成绩算不上好，但也不是会逃学的人。叶明夏隐隐有些担忧，立刻请了病假去找他。
稍晚些时候，她在离学校不远的一间台球室找到了他。
大厅里光线昏暗，低矮的天花板上吊着几盏灯，刚好照亮每一张球桌。工作日的下午人并不太多，叶明夏一眼就看见了弓着腰在打台球的舒澈。“咚”的一声脆响，白球直直地撞上边缘的一颗红球，红球就沿着预想的路线准确掉入球洞。
叶明夏激动地鼓起掌来，舒澈直起身看过来，见是她，随口调侃道：“原来年级第一也会逃课啊。”
他虽开着玩笑，却面无表情，嘴唇紧闭，叶明夏一眼就看出他心情不佳，心中有一块地方也如他的眉头那般皱了起来。她转了转眼珠，从墙边拿了一根球杆，走到舒澈近前，问：“可以教我打台球吗？”
闻言，舒澈击球的动作一顿，掀起眼帘瞥了一眼叶明夏，一边演示一边讲解：“手背拱起一点儿，以你的大拇指根部为支撑点。”
叶明夏学着他的样子瞄准，轻轻地将球杆往前推，白球便直直地冲出去，被撞的黄球骨碌碌落入球洞。
叶明夏悟性还算高，很快便掌握了技巧，加上她的数学和物理是出了名地好，所以对路线和距离的估算完全不在话下。练习几次之后，她胸有成竹地发起挑战：“舒澈，我们来比赛吧，一局定胜负。如果我赢了，你要实现我一个愿望。”
舒澈挑起一边眉毛，打量着将球杆当成长矛杵在地上，一手叉腰等待回应的叶明夏，觉得她有些不自量力，但……似乎又很有趣。于是他点了点头。
饶是叶明夏悟性再高，还是不敌舒澈这个老手，以一球之差输给了他。
赢了比赛，舒澈心中的苦闷消解了大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一双眼睛生动得如同春天的嫩芽。
叶明夏原本是有些沮丧的，输了比赛她便无法让舒澈实现自己的心愿，可看见他的笑容，她又觉得那根本不重要。她好像突然明白聂鲁达的那句话了：“你可以拒绝给我面包，空气，光，春天，但绝不要拒绝给我你的笑，不然我会死掉。”
许是察觉到叶明夏的沮丧，舒澈最后说：“看在你是新手的分上，这次算我输。走吧，我跟你回学校。”
叶明夏却眨眨眼道：“谁说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舒澈似乎有些讶异：“那你想要什么？”
叶明夏想要什么呢？其实不难猜，舒澈大抵也猜到了。她大张旗鼓地奔向他，看似心意昭昭，却又从不曾直接说出那几个字，无非是害怕，想知道答案，又不敢知道答案，只好步步为营。
片刻，叶明夏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愿：“我在一间画室报名了，你陪我去学画画吧。”
日落街边，西天一片火烧流云，步行街上的白色大理石建筑被描上一层金边，路边的绿化带里是连绵的蓝紫色鸢尾。
舒澈对这个回答颇感意外，可是仅仅犹豫了几秒钟，他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004
之后每个周六下午，两个人都会一起去画室。
名义上是舒澈陪叶明夏学画，可叶明夏的心思分明不在画上，只胡乱涂了几笔，她的全部注意力便被舒澈吸引了去。反倒是舒澈更认真，挽起衣袖，认真地打线稿、上色、描边。他那么安静而沉着，如同冬日的天空一般。
叶明夏也曾试着偷偷描画他的模样，然而单是侧脸的轮廓就改了一个下午，却仍是不满意，最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绘画方面的确没什么天赋。于是她围在舒澈身边，一会儿啧啧称赞，一会儿摸出手机拍照，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拜之情。
久而久之，舒澈也习惯了她那样直接的表达。他知道，如此珍贵的情谊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给予他的。
看着她滔滔不绝的样子，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要替她将耳边那一缕翘起的头发压平，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就这样，他们背着画板，肩并肩，去了又回。在路上，叶明夏会告诉舒澈哪一家的蛋挞最好吃，同他抱怨试卷写不完，还拉着他一起背新学的古诗词。
太阳明晃晃的，走在太阳底下的人也明晃晃的。
他们会买两瓶汽水，碰一碰杯，凝着水珠的玻璃瓶发出清脆的声响，透明的橙色液体轻轻晃荡，折射着太阳光，细密的气泡不停地从底部升起，像他们不停地向外溢出来的快乐情绪。
那时候他们觉得气泡易碎也没关系，反正他们总会买新的汽水，便又会有新的气泡冒出来。
这画面实在太美好，很难不被人注意，尤其是十几岁的男生女生，他们敏感的神经总能捕捉到最细微的八卦气息。
好友熙熙就忍不住跑来询问：“你真的赢了舒澈，还让他帮你实现心愿了？”
“是输给了他。”叶明夏纠正。
熙熙咽了咽口水，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原来追舒澈竟然这么简单？”
“没有，我们只是一起学画而已。”叶明夏再次纠正。
可八卦的众人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他们沉浸在这则爆炸性消息中，似乎比叶明夏本人更兴奋，更激动。
就连余琛也听说了什么，两人一起回家的路上，他忧心忡忡地提醒叶明夏：“别忘了，你说过要考P大。”他们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余琛总喜欢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叶明夏很不喜欢这一点，尽管她知道他是好意。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叶明夏反问余琛。
余琛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当然不是不相信她，他只是不想看到她和舒澈走得太近。
见他不作声，叶明夏摸出钥匙，开门回了家。余琛一个人被留在外面，口中嘟囔着：“舒澈到底哪里好？”
005
高二上学期的秋天，舒澈和叶明夏约好去灵川写生，周六一大早便乘坐大巴出发了。
灵川是距离N城几十公里远的一座山村，每到秋季，山上的乌桕与枫叶渐渐变红，远远望去，红色、黄色、绿色交织在一起，漫山遍野，层林尽染，呈现出一片迷人的秋色，吸引了大批的人前来观赏或写生。舒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许是起得太早，一上车，舒澈便倒头睡去。叶明夏却硬拉着他背《雨霖铃》，理由是下周要考试了，她必须督促他学习。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快说，下一句是什么？”
她不依不饶，伸手撑开他的眼皮，强迫他看着自己。他偏头躲开，她便再凑上去。舒澈只好抓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回答：“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我能睡觉了吗，小祖宗？”
说完看向她的眼睛时，他才注意到她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肩上，脸庞离得那样近，她的睫毛被他的气息一吹就能轻轻颤动起来。两人的脸都红起来。
目光短暂交织过后，两个人便如同弹簧一样弹开了。
“你睡吧，到了地方我叫你。”叶明夏胡乱翻着包，不敢看舒澈的眼睛。直到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她才轻轻地舒了口气。
在灵川，白天舒澈专注地画着山野秋色，叶明夏知趣地不去打扰，自己买了一袋新鲜的乌梅，一边吃一边在村子里闲逛。
后来吃晚饭时，叶明夏不停地向窗户外张望。舒澈很好奇，忍不住问她：“你在看什么？”
“等下你就知道了。”叶明夏的表情神神秘秘的，不肯明说。
山里的天黑得特别快，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夜幕便笼罩了万物。叶明夏突然跳到舒澈身后，双手捂住他的眼睛，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他们走过长长的阶梯，在一处场所停下来，叶明夏才说：“我要松手喽，记得抬头！”
“1，2，3！”
舒澈应声睁开双眼，漆黑的天幕中缀满了银白色的星子，又小又密，盯着多看一会儿，就觉得星星之间好像真的有连线，好像它们真的在眨眼似的。
往后的人生里，舒澈还见过更美、更震撼的星空，可这个夜晚、这片星空却是无法复制的，是最温柔、最珍贵的星空。
叶明夏在他左手边，和他一起望着同一片夜空，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神情，像个等着领奖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这里能看见星星？”
“我在村子里闲逛，听人说的。”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头顶上闪烁的星星。后来是舒澈打破了静默，说：“老实说，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觉得你眼熟。”他说着转过头来看着叶明夏。她的头发似乎总是被剪短，尖尖的耳朵总是盖不住。
叶明夏一时间心跳加速，蓦地想起《红楼梦》中宝黛初见的桥段，她觉得自己就要听到期待已久的答案了。
又隔了一会儿，舒澈才说：“我被请家长那天，你是不是也在办公室？”
叶明夏猛地转过头来看着他，有些吃惊的样子，她眨眨眼睛：“你怎么知道？”
006
叶明夏第一次见到舒澈，是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家超市门口，当时他蹲在一棵梧桐树下喂一只流浪猫。
彼时正是初春，阳光带着刚刚好的温度洒下来，梧桐树刚刚抽出新芽，一切都显出生气勃勃的样子，包括叶明夏的心——她清晰地感觉到它在自己的胸腔里怦然跳动。
待她回过神来时，舒澈已经不见踪影。
没过多久，熙熙非要拉着叶明夏去围观新来的借读生。
“真的长得很好看，这次绝对没骗你！我发誓！”听她这样说，叶明夏才勉强同意了，结果没想到对方就是舒澈。
第三次见面，叶明夏去办公室送作业，恰好撞见舒澈被请家长。他的母亲同班主任同仇敌忾，不停地数落他，要他答应好好学习，不再画画。舒澈自然不肯，但他也懒得同家里人争吵，吊儿郎当地站在那里听着母亲的抱怨。
也许是他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惹恼了母亲，她一激动，竟将他的画夺过来撕成碎片，扬到地上。舒澈低头盯着那堆纸片，不自觉地咬紧了牙齿，再抬头时双目通红，如一头疯狂的小兽般嘶吼起来。办公室内的老师纷纷上前劝说，好不容易才平息了这场争吵。
后来叶明夏回到办公室偷偷捡回了那张画的碎片，回到家，她小心翼翼地将画重新拼起来，透过破碎的、布满褶皱的画面，她看到了他的才华与热情。
舒澈笑起来：“所以你要我陪你学画，其实是为了给我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他和他的母亲时常为了画画的事起争执，就在今天下午，叶明夏还看到他挂掉电话后揉着眉心站了好一会儿。她不知道怎样帮助他，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支持他。
“你放心，我会努力说服我母亲的，然后……”舒澈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陡然小了下去，像是仍然不确定那般，“然后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嗯！你一定可以去自己想去的未来！”即便那未来没有我。叶明夏为他打气，心中却暗暗叹息。
007
日子就这样风一般轻悠悠地过去，仿佛从来不存在任何烦恼。
高二下学期一次月考，叶明夏在考场上突然感到腹痛，她痛得捂着肚子弯起腰，咬牙坚持答完了题。蹒跚着走出考场时，舒澈也刚从考场出来，见她面色苍白，二话不说就背起她径直往医务室跑。
叶明夏趴在舒澈宽厚的背上，隔着薄薄的衬衫，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体的温度。明明腹部疼痛难忍，叶明夏却忍不住扯出一个笑，脑海中闪过“因祸得福”这个词。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医生看过后说是胃痉挛，开了药，又嘱咐叶明夏多注意休息，注意饮食。
舒澈搀着她到病床上躺下，仔细地为她盖上被子，而后在床边坐了下来。叶明夏见他一脸担忧，安慰道：“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好了，别担心。”
舒澈却更生气了，瞪她一眼：“知道是老毛病还吃那么多冷饮？以后别想让我给你买汽水了。”
叶明夏眯起眼睛笑。许是舒澈陪在身边令她异常安心，她很快便睡着了。
尽管第二天考试时一切顺利，但前一天造成的失误已无可挽回。叶明夏的名字第一次没有出现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上。除了叶明夏本人，所有人都深感意外，悄悄谈论着这件稀奇的事，她和舒澈的八卦也因此被重新提起。
这一次，班主任不再选择不闻不问，但她并没有找叶明夏和舒澈，而是找来了双方的家长。她将两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双方父母，又拿出叶明夏的历次成绩单，以此证明她和舒澈谈恋爱影响了学习。
等叶明夏得知此事，舒澈已经被父母带回了家。他们最终决定让他转回原学校。叶明夏的手机也被父母没收了。她试图同班主任解释，她发挥失误是因为生病。可人们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她的解释在老师看来，不过是在替舒澈辩解。
这一切来得太快，他们甚至来不及告别，也来不及给他们的故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她还没有把最重要的话告诉他，他答应为她画的肖像画还没有画，他也还没有说服家里人同意他报考美术学院。可现在这一切都被打上了休止符，如同一个突然停止更新的故事，所有人的命运停在不清不楚的地方。
余琛安慰她：“舒澈本来就是借读生，早晚要回原学校参加考试。”
叶明夏低低地应了一声“嗯”，什么都没说。
升上高三，叶明夏将自己埋进试卷之中，做完了一本又一本习题册。只是偶尔，她会突然叹一口气。余琛蹙眉看着她，却不知如何安慰，张了张嘴，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别难过了。”
叶明夏摇摇头，说：“我不难过。”
只是……只是她总会想起在去灵川的大巴上，她闹着不让舒澈睡觉，强迫他背《雨霖铃》时的场景。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无人可说。
008
其实叶明夏第一次认识舒澈，并不是在超市外面撞见他喂流浪猫，而是十年前在外公家过暑假的时候。
那是小学二年级升三年级的夏天，N城气候反常，频频高温，平均温度也比往年高出两摄氏度。以往七月上旬才放暑假，那一年六月还未结束，暑假便开始了。叶父、叶母要上班，不能照顾叶明夏，便将她送到了外公家里。
那一年舒澈也还住在N城，没有跟随父母的工作调动搬去邻市。
他那时候剪着锅盖头，一张圆圆的小脸上表情十分丰富，每天临近傍晚时，他都会背着画板去学画，天黑了再回来。而叶明夏每天趴在地板上，一边吹风扇，一边吃冰棍儿，一边翻着新买回来的漫画，困了就直接倒在地板上枕着漫画书睡觉。
窗外日光强烈，蝉鸣悠长，叶明夏的日子过得悠哉悠哉的。
一开始舒澈从窗户底下走过，叶明夏并未在意，直到她买回来的漫画都看完了，而最新的一册仍迟迟未出，她这才注意到舒澈身上的画板。
于是，舒澈再次经过她家楼下时，叶明夏出声喊住了他：“喂！”
舒澈闻声抬头向二楼看去，窗户上一个小小的人影瞬间消失，不一会儿出现在了他眼前。
叶明夏指着他的画板问他：“你是不是会画画？”
舒澈点了点头。
“那你想不想画漫画？”
路灯的光有些昏暗，舒澈看不太清面前的女孩儿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叶明夏眉开眼笑，同舒澈约定：“那你明天上午来我家，我们一起画漫画吧！”
翌日清晨，舒澈如约而至。他问叶明夏要画什么，叶明夏将一大摞漫画书放到他跟前，说：“你给它画一个结局吧。”
叶明夏陪舒澈将漫画从头看了一遍，又将自己心中的结局讲给他听，希望他能替自己画下来。舒澈却迟迟没有动笔。
他盯着叶明夏看了半天，她的头发比自己的头发还短，耳朵都露了出来。她的耳朵也很特别，有一点点儿招风耳，可轮廓又尖尖的，像一对精灵的耳朵。思索半晌，舒澈自顾自地画了一个长着精灵耳朵的女孩，然后又画出了她的朋友们。
一开始叶明夏并不开心，这不是她想要的故事。随着舒澈的讲述，她却被那个故事吸引住了。
如今，叶明夏早已记不起那个故事都讲了些什么，却清晰地记得那个女孩的精灵耳朵，记得她和舒澈吹着风扇，吃着冰棍儿，创作漫画故事，时而哈哈大笑，时而忧愁叹息，时而出现分歧争吵，时而不谋而合。
不知是不是回忆中的一切都格外美好，叶明夏觉得那是她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暑假，同时也是过得最快的一个暑假。
假期一结束，叶明夏便被接回自己家，再没见过舒澈，他们画的漫画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这么多年，每当她最爱的那本漫画出了新的连载，她都会想起那个不知道结局的精灵耳朵的女孩儿。
哦，对了，那一年因为天气格外炎热，才八岁的叶明夏也不在乎好不好看，只知道头发太长太热，于是拉开抽屉，拿起剪刀，自己动手剪了个短得盖不住耳朵的发型，发尾像被狗啃过似的。
后来，当叶明夏再一次遇见舒澈，并且将他认出来时，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炎热难耐的夏天，听见蝉鸣不断。
她再次将自己的头发搞得一团糟，是希望舒澈能够将她认出来。后来发现他好像一点儿都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她决定找个机会主动告诉他。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故事又一次不了了之。
009
一年后，叶明夏考入心仪的大学。在九月的骄阳中，她意外地看见了舒澈。
他还像以前一样又瘦又高，五官立体，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带着满满的青春气息，如雨后的空气一样清新。
叶明夏吓了一跳，大叫着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舒澈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走近几步。叶明夏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低了一些，又问一遍：“你怎么在这儿？”她的心跳再一次加速。
“我不是说过，我会考上美术学院，来B市找你吗？”
原来那年他被父母带走时，来不及去找叶明夏，只好抓住路过的余琛，拜托他告诉叶明夏B市见。
只是余琛最终选择了沉默。他想，如果舒澈能实现约定，即使他不说，他们也会重逢，而如果他做不到，即使告诉叶明夏，也只是白白给她希望。
幸好，舒澈没有放弃，也没有食言。
得知真相的叶明夏笑得眉目生花。彼时她的头发已经长长了许多，柔顺地垂在肩上，为她平添了许多温柔。舒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说：“认识你这么多回，这一回终于不是狗啃发型了。”
叶明夏回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她先是一阵惊喜，而后转念一想，他是什么时候将她认出来的？为什么一直不告诉她，害她纠结了那么久？想到这些，她不由得又有些生气，正准备控诉，舒澈轻轻地将她揽进怀里，像夏夜的风一样温柔。
第一次看见她那精灵似的耳朵时，他就将她认出来了。她怀有的心意，他也一样有。有好几次他都差点儿说出来了，可她那么优秀，而他的未来彼时看起来一团糟，他实在没有勇气。
他说：“所以我来把欠你的结局补上。”
她惦记了这么多年的故事，终于有了令人满意的结尾。
更新时间: 2020-09-28 2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