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诗伟
“嗡……”突然他的手机有短信提示音,头像是甲壳喜欢的那个女孩。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场面,就好像等待太久,以至于不敢相信这一刻还会到来一样。
他泪流满面,终于等到了心上人给他的回应。他一边笑一边哭,酒精和眼泪混在一起。那表情很滑稽,但我们没笑话他。
大一的时候胆子小,老老实实上课,老老实实兼职。
找的第一份兼职是发传单。年轻人,脸薄胆小没敢满大街乱窜,只能蹲守在一个地点派发。
从我身边经过的人群,一拨又一拨。
我挤出一脸的贱笑,逢人便递:“美女拿一张吧,帅哥拿一张吧,大哥你看看,大姐你瞧瞧……”
这一天仿佛用尽了一辈子的笑容,也用尽了自己所有能想到的所有称呼,就差将那一摞传单往地上一扔,朝那些面无表情的人们大喊:“傻帽。”
那么多人,却仿佛没有看见我一样。
我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不是什么中心,不是什么焦点,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人。
只是这地方,只是这普普通通一条街道上、一个大型广场里,一个无知的青涩的传单派发员。
几年后我回想起这件事,觉得那样的一个自己让我难以置信。我记得,那一天活动主办方一直拖到晚上六七点才给我工资,结算时表情很随便。
我辛苦站了一天,结算时等得太久了,有些担心主办方拖欠。
当看到主办方负责人那个表情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想多了,人家根本不稀罕这50块钱,随手给了我。
我却舍不得花。那时候,我才明白,有时候辛苦和收入是不成正比的。
后来学营销这门课的时候知道,这是市场经济,越底层的越辛苦越得不到好评。
当时,老师用了一个很形象的比喻,说这就跟追女孩子一样,你越投入就越得不到对方的重视,高高在上的一方往往占据先机,俯视着你。你要她的感情,要她的全部,她却会视你的付出来审视你,观察你。你以为你对她付出很多,期望对方给你一个大大的回应,那是不可能的,一个人如果不真心喜欢你,你付出再多,人家看你就跟看一件产品一样,充其量只是一个性能好、耐用的产品。
既然是产品,就终究有被换的一天,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人都期待一场真正的恋爱,想和某一人,没有改变,没有意外,天长地久。谁也不希望自己被别人换掉,所以即使是产品,也希望使用期限是一辈子。然而,大多数人都做不到。
那时候,同宿舍的一位室友受到无数小说里浪漫爱情的熏陶,于是,遇见一个白裙飞扬的姑娘就成了他朝思暮想的一件事情。
跟他同宿舍的我,每天都能见到坠入情网的痴情室友死去活来,他时时盯着手机等待着姑娘回复信息的神情,就跟一不小心就会撒手人寰一样。
我给他起的外号是“甲壳”,就是希望他能有坚强的外衣,跟甲壳虫一样,一有不对就振翅乱飞,逃离危险之地。但这货天生就是飞蛾扑火的命,我骂他神经病,可他一转眼又觍着一张脸给人家姑娘送早餐去了。
甲壳这样愚蠢的行为却得到了其他室友的大力支持,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不用早起买早餐了。
那个时候,我在一个电台兼职做主持人,每天晚上都在话筒里低声:欢迎收听×××电台,我是今晚的主持人。谈星星、谈月亮、谈感情、谈受伤,越来越多的人向我倾诉感情的问题,各年龄阶段的都有,而我一一解答,他们肯定想象不到我居然只是个20岁的大学生。
某天连线了一个听众,是一个男生,情绪有些低落。
他问我:“怎么才能获得一个女孩子的芳心?”
我说:“先尽心,如果人家对你也有好感,就不会忽略你的细腻,如果无效,说明她对你没有感觉。再尽力,围绕她的四周,既不打扰又无处不在,当你这样潜移默化成为对方习惯的时候,她也就接纳你了。不过尽力的方式一定要注意火候,这种情感力度最难把握,只要一不小心,人家就会不胜其烦。”
他继续问我:“你怎么知道那么多感情的事情?”
我说:“我兼职电台的同时,也是一个写故事的文字爱好者,喜欢写短篇,在塑造笔下的角色的时候,需要时刻揣摩、分析人的各种心理。感情,也是我大脑CPU处理的一部分。”
他说:“像你这样幽默的男生,肯定特别受女生欢迎。”
我说:“只是些见不着我真实模样的意淫而已。大部分人都喜欢脑补,以为他有一点好,就什么都好。殊不知他们只看到了别人明面上的光明磊落。”
他惊讶道:“你不会说你自己吧?”
我回答他:“那倒不是,但我承认我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坏人’。就如同有个女听众问我能不能做她的蓝颜知己一样。”
他问我:“什么意思?”
我说:“当她问我的时候,我就气不打一处来:难道我是靠脸吃饭的?还蓝颜,把我脸都气绿了。她要是说喜欢我的故事所以才想认识我,我倒还高兴一些。对这样的女生,我就会温柔地对她说:其实,我长得特别丑。”
他笑着说:“你真幽默。”
我回答:“你猜人家姑娘的反应是什么?”
他说:“是什么?”
我说:“她立马拉黑我就下线了,哈哈……”
说到这,我也不禁乐出声了,没办法,对付“外貌协会”只爱看脸的最好办法就是当丑屌丝,可谓是终极大招。
这位听众估计是被我逗笑了,在那傻乐了半天,之前还有些沉闷的声调也舒缓起来。
他说:“谢谢你的开导,我心情没那么糟糕了。”
我说:“不用谢,欢迎下次收听×××电台。”
到下班时间了,已经很晚了。虽然每回下班都很晚,但还好这日子充实得令我满意。
其实我知道,那个和我连线的男生就是甲壳。
出于好意,我用我的方式缓解了一下他的情绪。
在学校的时候,就知道甲壳笨。
总是和我说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作为朋友,也只好耐心地当个听众。
2012年的某一个星期四,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甲壳一脸的兴奋,他说要给那个姑娘每个星期都写一封情书,“我算了算,一个星期一封,一年写52封。”
而这样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从2011年的时候开始,他几乎每天早上都起很早,买好早餐放在那个姑娘的桌子上,有时候是豆浆油条,有时候是包子稀饭。自从知晓那个女孩的手机号码以后,他就每晚都会给那个姑娘发送一条短信,内容很家常,天冷加衣,记得吃饭,不要感冒,问候了那么多,却不敢打一个电话过去。
那个女孩的教室就在我隔壁不远,所以我碰巧听见她说她有钱的男朋友带她去了五星级酒店吃了多少昂贵的菜式后,就会为垃圾桶里的那些早餐觉得可惜。
这一年,甲壳用学了很久的曲子在姑娘宿舍楼下蹩脚地弹了不下70次,被宿舍里的女生一盆冷水倒在头顶不下20次,被女孩的男朋友恐吓威胁加殴打一共87次。
望着他拿着吉他出门然后鼻青脸肿地回来,我在心里念道:“88次。”
今天,甲壳一脸兴奋地要写情书,说我文笔很好,问我能不能给他修改润色一下。
我说:“那我改好了,你别偷看,我就那么送过去,行不行?”
他说:“没问题,成功了请你吃饭。”
我苦笑着摇头,“成功了请你吃饭”这句话,他说了200次,没有一次成功。
但我还是对他说:“晚一点改好了就帮你给她送过去。”
其实我没有修改,第一次送过去的时候,人家姑娘没有看,扔到了垃圾桶。
第二次的时候,人家姑娘也没有看,往窗外一丢。
第三次的时候,我就自己备了一个盒子,将他写好的情书拿出来放在里面,然后在信封里放上白纸送给那个女孩。
一年过去,这是我第52次将那信送过去,因为从来没有被打开,所以没人知道这信里是白纸,而甲壳真正的情书都在我床底下的盒子里。
这时候,那姑娘正在和她的新男朋友商量去哪里旅行,我想要是甲壳,只要她答应,她想去哪都行。我没有和那女孩说什么,放下那信封,我就转身离开了。
没心没肺的日子总是过得迅速无比,当过完大三临近毕业了,我和另一个朋友准备创业,想要在学校开一家咖啡书屋,在规划里,野心勃勃地想要将这家店打造成学校的文化圣地。
而我那个室友还是为情所困,不能自拔。
大概是对这个学校没什么认同的原因吧,我们几个人没有参加毕业晚会,也没有拍毕业照,就几个知心好友,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到酩酊大醉。
甲壳也消沉地喝了不少酒,在一脸红色中,我见他掏出手机又给那姑娘发了一条短信,他说:“毕业了,希望你过得快乐。”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还是如往常一样没有动静,大家又饮了几杯。
“嗡……”突然他的手机有短信提示音,头像是甲壳喜欢的那个女孩。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场面,就好像等待太久,以至于不敢相信这一刻还会到来一样。
他泪流满面,终于等到了心上人给他的回应。他一边笑一边哭,酒精和眼泪混在一起。那表情很滑稽,但我们没笑话他。
他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打开,想让我们都看见那信息的内容,让大家都分享他的喜悦。
我们都盯着那台手机,像看一个宝物一样,可我们看见的短信内容却是:“兼职800。”
甲壳顿时就跟被掐住了喉咙一样,呆立当场。
他没有再笑了,整个表情只剩下了哭,眼泪一大把一大把地往下掉。
我不知道我还能对他说些什么,只好起身将床底下那个装着他三年情书的盒子给了甲壳,这时候,学校广播里正在放宋冬野的《董小姐》:
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
这让我感到绝望,董小姐/
所有那些可能都不是真的,董小姐/
谁会不厌其烦的安慰/
那无知的少年/
……
原谅那时候我们都那样难过,也原谅那时候我们都只是个无知的少年。
更新时间: 2020-11-27 1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