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明尔
【壹】
CHAPTER 01
“夏昭容，出事了。”侍婢的脚步在宫殿门口稳了稳，“楚宝林在紫宸殿外与张大人闹起来了。”
夏葭妤将一束新折的白梅放入玉插瓶中，漫不经心地问：“紫宸殿是外殿，她如何去得？”
“王今日本说好要陪楚宝林去游园，因国事耽搁并未成行，楚宝林便吵着要面圣，一路闹到紫宸殿，遇上了张大人。张大人指责妃子不该擅出内宫，楚宝林反觉是张大人冲撞了她。”
“束承遐呢？”
“王还在殿里，没人敢去通报，想着找夏昭容来拿个主意。”
夏葭妤走到紫宸殿时，王已搂过了一脸娇嗔的楚瑶光，给了张大人一句“多大点事，较什么真。”
“王。”夏葭妤看了眼低头做礼的臣子，缓缓道：“妃子擅出内宫，已是犯了忌讳，又冲撞朝廷命官，当罚。”
“夏昭容怎么有闲心关心起朕的妃子来了。”束承遐环过楚瑶光的那只手松了松，“那身为昭容，出入前殿，是否也当罚啊？”
夏葭妤的眸子瞬了一瞬，如秋水潋滟又分外泠然，“臣并不是以昭容的身份来紫宸殿的。”
【贰】
CHAPTER 02
五年前，嘉峪关。
“公子，兵士普遍出现腹痛症状，似乎是中了毒。”
被称为“公子”的少年并未着战袍，只一件藏青长衣，一双墨色的眼静如深潭：“军医怎么说？”
“束手无策。”
束承遐守着嘉峪关已有三月，前有虎狼之军不得进攻，后却只有空城数座，援军不至粮草不足。
好在前日，有士兵于城郊旷野巡查时，找到了一些球状植物，个头虽小却也可果腹。本想着燃眉之急已解，未料又出了这样的岔子。
束承遐面上虽是不着急，心里已是一团乱麻，可若主帅也乱了，这城怕是更守不住了。想着便要一口气叹了出来，忽的被人拍了下肩，束承遐收拾了神色，见是四弟：“我过去看看吧，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
束承遐也是此意，正要应允，帐外忽有人气喘吁吁地通报了句：“公子，营里来了一个，一个……”
一行人来到大帐外时，见着几个士兵揉着肚子一脸不可置信地走了出来，小声地嘀咕着：“那位是天仙吧？”
束承遐踏进帐子，一眼便瞧见了一身明黄的少女，正端着一罐汤药挨个倒入碗里。
少女扬着一双灵巧的眼，笑意晏晏地和士兵们说笑。她个子不高，脸有些圆，上头还长着暗色的斑，怎么看都算不上天仙的模样。
“是山神吧。”老四猜测道。
束承遐没理他，对着少女厉声问：“你是什么人，军营重地，谁带你进来的？”
士兵们正要为她辩驳，她却很是叹惋地道：“你在我家搭营挖地，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囔囔上了，脾气那么坏，活该饿死。”
束承遐怎么说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何时被这么教训过，正要发作，却被四弟一把拉住。
四弟的面容与束承遐虽有几分相似，却是眉目如画，比他温润好几分。他歉然一笑：“姑娘教训的是，还要多谢姑娘亲自为弟兄们解毒。”
少女看了他一眼，也不说什么，抱着罐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开去。
“别得罪山神。”老四靠在他哥哥耳边轻轻道。
“胡说。”束承遐不以为意。
“城门口都是重兵把守的，闲人哪进的来，她不是山神也是个没被清出城的当地人，所以才会熟知这种植物的习性。”
束承遐听了，心里忽然起了个主意。
快老四接着道：“可是你对她那么凶，她可能不肯继续帮我们了吧。”
几日后，束承遐带兵大败敌军，得了一纸和谈，班师回京。同时也暴露了世子带领的援军并未到达嘉峪关的事实。一起一落，世子之位最终花落谁家，又添了变数。
而束承遐却使了一招以退为进，说是自己贪功，想速战速决，才没有等待世子。
王自是心知肚明，道他这般顾念兄弟情义，替哥哥开脱，实在难得。
这一夸便激怒了世子，沉不住气要拥兵造反，却不知怎的走漏了消息，一夜之间，一干亲信皆成了御林军的刀下亡魂。
王想是失望至极，留下旨意远游山林，束承遐便顺理成章地坐上那把九五之尊的位置。
他继位的第一件事不是犒赏功臣不是整治吏治，而是遣散了钦天监。
传闻道，束承遐的帝位来的不周不正，钦天监以大祸进言，望王能下罪己诏。新王一登基就遇上这等不吉利之事，一怒之下就把他们从朝歌轰了出去。
传闻却也只是传闻罢了。
当日在殿内侍奉的宫人们嘴巴闭得紧紧的，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钦天监的监正在见到新王后，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这宫里有妖气”。
在王饶有兴趣地问“在何方呢”后，监正义气凛然地把手指向龙座之旁的女子，以为自己能凭借清君侧得到丰厚的赏赐。
可那是王登基后从侍婢一跃成为九嫔之一的昭容，夏葭妤。
她正握着玉玺，在新拟的圣旨上按下印章，而后抬起头对着监正，如不通世事的孩子般天真地笑了笑，走下台阶把圣旨递给了他。
“钦天监妖言惑众，扰乱宫廷，着即废止。”
【叁】
CHAPTER 03
夏葭妤是一只妖，她的元身是嘉峪关下那些圆滚滚的植物，吸了些日月精华，有了灵识又炼出了人形，然后就一心想要积满功德成为仙人，却偏偏被束承遐扰了清修。
束承遐的人把城郊毁得一片狼藉，夏葭妤去兴师问罪时，却见着他们被那点小毒折磨得要死不活。夏葭妤一心软，就替他们解了毒，反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都造了那么多级浮屠了，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好了。
束承遐再来找她时，她正全神贯注地熬着药，也不搭理他。束承遐就在她身后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然后说了句：“你真好看。”
她“嗯”了一声。
“解毒的事谢谢你。”
“噗。”她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很厉害呢，原来骗人也不会，好歹把不情不愿的表情收一收吧。”
束承遐听了很快冷下脸来。
“你是不是怀疑我是奸细，觉得我来帮你们是另有所图，可你现在也没有别的退路，于是打算先来试探一番？”
“那我应该信任你吗？”他问。
她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动了动手指。堆在台子上的药材忽然飘到了空中，而后依次掉进了药罐。
“我不是山神，我是妖，你愿意相信我吗？”
她告诉束承遐她在嘉峪关清修，告诉他关于成仙的梦想。束承遐对她说，如果能告知他关外的地形与小路，让他赢了这场战争，就是救了军中这几千人的性命。
“你赢了，会杀关外的人吗？”它问。
“不会，我不喜欢杀人。”彼时的他信誓旦旦。
她告诉他那种植物叫难听的土豆，除此之外她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于是他为她取名葭妤，葭是初生，妤是美好，而此时是暑气茫茫的夏。
她和他在营帐里制定行军路线，通宵达旦，随他埋伏在丛林深处，被虫子咬了一身包，陪他凯歌高奏、不醉不归。
拿到和谈的那天，束承遐对夏葭妤说，“你随我去朝歌好不好，替我拿下这天下，就是造福了帝国所有的黎民百姓。”
“你的哥哥成为王，不好吗？”她问。
“他很残暴，会杀很多人。”
太子确实很残暴，可他束承遐何尝不是。他就用着夏葭妤奉以为信仰的善良，一次一次地欺骗她。
他第一次央夏葭妤替他杀的，是禁卫军都督。
这个人武艺高强，他派人多次刺杀都无果，他对夏葭妤说，你的毒无人识得，杀了一个都督，禁卫军就不会跟着太子造反，就可以救很多人。
于是夏葭妤给了他一瓶青绿的汁液，清新美好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毒药。
然后便是越来越顺理成章，他借着夏葭妤的力，一个个清理了太子的党羽，最后一举夺位。
那一天，他是真心欢喜的，抱着夏葭妤在宫殿里转了好几圈，然后问她“你做我的妃子好不好？”
“可是你会有很多妃子。”她有些委屈。
“你不一样。”
她不一样，从嘉峪关到朝歌，他的天下有她一半。
他封夏葭妤为昭容，昭为明亮，容为仪表。如他赐予她的名，那么美好，虚浮得像假象。
而后便是万千宠爱，至少彼时的他们都以为那是真的宠爱，予求予取，无比融洽。
夏葭妤替他除去一个个政敌，让他的王位日益巩固，可束承遐怎么也没想到，接下来，他接到的死讯，竟然是他的亲弟弟。
【肆】
CHAPTER 04
死去的四公子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玉制的棺木里，他的眉目一如既往的温润和雅，嘴角似乎还噙着丝淡然的笑意。
太医们说是暴毙，许是饮酒过度，许是天气闷热，莫衷一是。可束承遐知道，老四是和他上过战场的人，就算看着再书生气，也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死去的人。能够在不知不觉间取人性命的，不是酒，是毒。
“如果四公子向你要我，你会送给他吗？”夏葭妤不知何时已步入灵堂。
“他不会，”束承遐说，“他从来不和我抢任何东西。”
“可人总有想要的东西，这世上没有人是无欲无求的。”她笑了一下，“你就是太自信，可我偏偏不是，我怕听到答案，我怕我在你心里没有他重要，我怕你像送一件东西一样就把我送人了，现在好了，他死了，我就不会听到不想听到的答案了。”
她忽闪着大眼睛望着他，极尽美好，仿佛自己说的是多么地有道理，不容辩驳。她的逻辑总是那么简单，不想看到的东西，抹掉就好了，不该存在的人，死掉就好了。
这是他教给她的逻辑。
老四帮过她，如果不是他认定夏葭妤是山神，他哪里会去请她帮忙，她又怎么能来朝歌，怎么能当上昭容。
可她现在说这都是因为老四爱上了她。
束承遐不知道，如果老四真的喜欢夏葭妤，他会不会放手，放弃一杯毒药，成全弟弟的一场爱恋。
他大概不会，因为夏葭妤对他说，“我喜欢你，我不想让你赶我走。”
于此同时，一向守卫森严的朝歌居然传出了妖异夜行的消息，人们把那妖异的模样传得惟妙惟肖，说她生得美艳无双，一袭夺目的水绿长裙，从屋顶上旁若无人地掠过去，不知道落在了哪一家的宅子里。
太傅在朝堂上道，不过是个飞贼，何必大惊小怪。
可她不是女飞贼，城里没有人家里丢东西，太傅本人，却在说完这话的当夜一命呜呼。
吊唁过四公子的官员说，太傅的样子，和四公子还真有些像啊。
“这次你要告诉我太傅也爱上了你吗？”束承遐丢下朝堂上的一众官员，气冲冲地来到未央宫。
“不是我。”夏葭妤着了件清素的浅绿宫装，上头绣着朵朵木槿，清朗如月，手下正画着一副青莲图。
“一身绿萝裙的妖，不是你是谁？”
“我长的美艳无双吗？”夏葭妤淡淡地问，“不过我记得你是说过我长得好看。”
束承遐的心有那么一瞬的动摇，但也只是一瞬罢了，“你是妖，谁知你是不是有一千张面孔，拿着最单纯无害的一张来蛊惑我？”
“我为什么要蛊惑你，你可以给我什么？”夏葭妤手中的狼毫越过画纸，蘸了些青色的墨汁，口中缓缓反问。
除了昭容这个虚浮的名字，他什么也没有给她，没有给她机会帮助更多的人，早日成仙，而是让她一次一次地替他杀人。
纵使愧疚，他也不愿再面对她了。
未央宫的夏昭容彻底失了宠，取而代之的是同样来自民间的楚宝林。比起夏昭容，楚宝林才是真正的美艳无双。
【伍】
CHAPTER 05
此刻，她正倚在束承遐的身边，扬着她俏丽的眼，耀武扬威地看着夏葭妤。即使她刚刚说出一句：“臣并不是以昭容的身份来紫宸殿的。”
她不仅是束承遐的妃，更是他的臣，是知晓他一切的、可以随意出入紫宸殿的谋士。
束承遐听了不禁自嘲，他们之间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有的吧，不然她怎么会来找楚瑶光的麻烦，她那个姿态，分明是嫉妒。
“也是啊。”束承遐道，“夏昭容一入宫就可随意进出紫宸殿，这样的殊荣岂是楚宝林能相比的。”
他们是那么多年的夫妻，她还记得吗。
可她只是说：“王自己的天下，自己要珍惜。不要被狐媚的丫头惑了心智。”
束承遐的目光一寸一寸冷了下去，既然她无情至此，那就这样吧，就这样，算了。
“不劳夏昭容费心了，昭容以后，不用再来紫宸殿了。”
一句话，磨灭了他们之间全部的情谊。
不过看起来，揪心的也只有他束承遐一个，听说夏葭妤天天吃斋念佛，过得好不自在。也是，她是要修仙的人，是终究要离开他的人。
再听到关于夏葭妤的消息，是来自钦天监。
她亲手抹掉的钦天监。
钦天监每月都有宫人去打扫，这次却因事耽搁，去的晚了。暮色四合的时辰，他们见着宫殿中隐隐透着光，以为是神明显灵，小心翼翼地推了条缝望进去，见一身素衣的夏昭容跪坐在神坛前，闭目静思，她的面前，是一颗闪闪发亮的珠子——曾经被称为护国神器的无极珠。
束承遐赶来的时候珠子已失了光泽，平淡无奇地摆在神坛上，夏昭容静静地跪坐在一侧，对四周举着剑的御林军视若无睹。
传说吞下无极珠就能一朝成仙，历代帝王却因忌惮珠灭国毁的报应而不敢吞食，只小心供奉。久而久之，无极珠便成了一个遥远而不真实的传言，随着钦天监的败落一同沉寂。
现在它落在了夏葭妤手中，一心想要成仙的夏葭妤。
“这就是你的原因。你所有所有的原因。”束承遐的脸色寒如冰霜，“夏葭妤，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给我设了一个局，当年你看着他们吃下去不阻拦，偏偏要等毒发才跑来军营，还美其名曰是积德，夏葭妤，这就是你千方百计要积得功德？”
“我的功德，是答应给我的，拯救黎民苍生于水火的机会，它们在哪里？”
回答她的，是一把烧光了嘉峪关的大火，束承遐的一道旨烧尽了他曾经所有的应允。
宫人们说嘉峪关燃着火的那些天，夏昭容的脸惨白惨白的，想是对家乡有极深厚的情谊，真也是个可怜的人呢。
夏昭容被囚禁在宫中，失了所有的威仪与荣耀，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对象。唯一去看望她的，竟是楚宝林。
【陆】
CHAPTER 06
“你在担心什么，怕我吃了他吗？”楚瑶光玲珑地脚步才踏进宫殿，就感受到了夏葭妤恨绝的目光。
“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我就想要什么。”楚瑶光盈盈一笑，从袖中拿出了那颗剔透的珠子。
“我不想要。”夏葭妤冷冷地说。
“吞下无极珠便可一朝成仙，此等宝物，你会不想要？”
“那你可知没了无极珠，断了国运，是要天下大乱的。若置黎明苍生于水火，何以成仙？”
“若不成仙，又如何渡黎明苍生呢？”楚瑶光的笑越来越深，沁进了眼底，却是冰凉的冷冽，“吃了它吧，”她把珠子放进夏葭妤的手心，“我的好姐姐，我看着你都可怜。”
“你还说你不想要。”束承遐的声音扬起在檀木门外，他眉心微曲，似是极为嫌恶。而屋里，站着低婉垂眉的楚瑶光，与百口莫辩的夏葭妤。
“是她给我的，她是妖。”
“那她为什么不自己吃了，要巴巴地拿过来给你？”
“她真的是妖，束承遐你不要被她骗了！”
“我知道。”他有些不耐烦，“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不也是妖吗，我还知道你们都想要无极珠，不过看起来，还是你略胜一筹嘛。”他看了眼夏葭妤手中的珠子。
“我不要它。”夏葭妤说着将珠子递了出去，“我只是想借来用一用，我有分寸，不会弄坏它的。”
“你有分寸？”束承遐忽然笑了起来，“我也以为你有分寸，什么都放心地交给你，可你杀四弟的时候有分寸吗，杀太傅的时候有分寸吗？是因为他们看到了你的秘密？”
束承遐望着她的脸，她都是装的，当年的天真无邪、全无心计都是装的，她的眼那么深，他根本看不透。
“你怪我？”夏葭妤秀眉一挑，“当年我答应你帮你稳稳地坐上王位，你答应我还嘉峪关一片清静，我做到了，而你没有。”
“可我没答应让你杀了四弟、杀了太傅！”
“是吗？”夏葭妤反问，“还记得我怎么问你的吗，‘你愿意付出所有来换取那个位置吗’，你告诉我你愿意。”
“还给你。”夏葭妤把无极珠塞进了束承遐的手心，“我会回嘉峪关，你欠我的我不要了，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他不会知道，是她扮作太子的伴读在紫宸殿外东张西望，惹起先王的疑心，才给了束承遐机会。是她偷出太子的计划再设计让先王知晓，免去了束承遐故意挑拨的嫌隙。是她装神弄鬼，告诉王再不退位又会有血光之灾。
除了他知道的那些，更多更多她身为妖可以做到的细节，束承遐他都不知道。
比如杀了太傅的是楚瑶光，因为他劝谏王不要纳她为妃。比如她没有反驳故意让兵士中毒，因为她想接近他。
在束承遐第一次踏进她的领地时，她就在他身上看到了天地独尊的气魄，看到了他一心仰慕的仙人们身上那种高贵却又理所应当的姿态，他拥有所有夏葭妤爱慕的气质。
她不想成仙了，遇见束承遐之后，她就不想成仙了。
离开朝歌时，楚瑶光来送她，问她记不记得当年赶一只小白狐出嘉峪关，楚瑶光说，当时你说我们狐妖妖魅祸国、本性难移，成不了仙，再修炼也没有。可是夏葭妤，你现在看看，我们谁更有希望成仙？
夏葭妤的嘴角浅浅一漾，原来一切都是自己造的孽，楚瑶光是，束承遐也是。
【柒】
CHAPTER 07
不知楚瑶光是否吞下了无极珠，成了九天之上高贵的仙人，帝国这些年却并无大难，如一潭死水般平静度日。
直到十年过去，嘉峪关的守兵又吹响了号角，关外的战书快马加鞭送至朝歌。已近中年的王许是怀念起了过往，执意御驾亲征，一路远行至嘉峪关，却遇上了与当年一模一样的围困。
可如今他是王了，岂能如旧时一般坐以待毙，他断然开了城门应战，可气势再盛，终是不敌关外铁骑。
敌军的副将解了身边的围困，立刻策马而来，要助主帅一同取了束承遐的性命。
束承遐虽是听到了后头的声响，终是无力分神，一侧有士兵立即过来缠住那副将，他却不要命似地直接掷了兵器，那长矛借了十二分力道，直冲束承遐过去。
想是躲不过了。
夏葭妤说的对，他就是太自信，可他其实什么都做不成，没有夏葭妤，他打不赢仗，守不住嘉峪关。
可死亡并没有来。
连和束承遐对阵的那位主帅都缓了动作，腾空而起的一枝藤蔓一把卷住长矛，因为力道薄弱并未拉住，只能稍稍改变了它的走向。
不过这足够拯救束承遐了。
长矛落在了他的身侧，大概只有他注意到了，那长矛上有长长的一道红色，是划破藤蔓的表皮，沾染了她的血。
植物的血。
不知从哪里跑出了一个小兵，没有武器，穿着破旧的军装，一把拿起束承遐身边的长矛，掷向了敌方主帅。
所有人都因为刚才的神迹乱了心智，来不及反应。
一箭穿心。
士兵们很快回过神来，拥住他们的王，拥住他们的胜利。
束承遐的目光一乱，便再寻不见她了。
他说要行赏，却翻遍整个军营，都找不出那个圆润俊俏的小兵。
纵使救了他一命，她还是不愿意见他。
束承遐再次大败关外游民，却在班师回朝前，寻到了一件旧物。占了敌军主帐的将士来报，搜到了叛贼书信。
上头详尽地写明了束承遐的排兵布阵，他看了心里一冷，这么打，自然怎么都是输。
依着字迹，他很快在军中找出了元凶。不过是个想以此换一身富贵的将领，却也是他信任依仗的心腹。
束承遐把纷乱的信纸扔了过去，让他好自为之。
被背叛得多了，也就不在意了。
洋洋洒洒的纸页之间，忽然瞧见了熟悉的字迹。
那是四弟的字，熟悉得一眼就可以认出来的字迹。
其实夏葭妤从来没有骗他。
是她做的，她一个字也没有辩解，不是她做的，他却不相信。
她的天真善良都不是装的，是他把她带进权利的漩涡，逼得她去杀人，告诉她杀一个人能够救苍生的歪理。
所以她宁可胡诌一个因为四公子喜欢我，也不愿把这件可以邀功的事情说出来，她知道他有多信任老四，知道四公子帮过她所以舍不得给他落下一个坏名声。杀一个四公子换王府几百人的安宁，她觉得值得。
她以为他们之间什么事都可以撒撒娇就过去了，可是他没有，他不相信她，小气地去记恨她。
夏葭妤是一剂毒药，毒了对手，也毒了他自己。
【终】
CHAPTER 01
夏日的日光悠长，夕阳的余晖在沙漠辽阔的旷野上肆意铺展，让深红的云影覆盖上束承遐的身影。嘉峪城的城郊已是一片漆黑的遗迹，他做惯了前呼后拥的帝王，很久没有一个人去做些什么了。
现在他独自站在这片被他亲手毁灭的原野上，喊她的名字。
“夏葭妤……”
除了夹杂着沙砾的风偶尔掠起他的长袍，没有任何多余的回应。
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她已经被骗了一次，怎么会傻到被骗第二次。
他以为她是为了无极珠，以为她骗他，以为她不要珠子是以退为进，以为了所有却唯独没有以为过她是真的喜欢他。
他习惯了交易，握着筹码才让他觉得安全。
可这一场交易，他输的一败涂地。
夏葭妤是妖，纵有法力也只是靠着一丝灵识存活的、比人类还要脆弱的妖。
平定嘉峪关带给她的那些功德长进，在朝歌日复一日的杀戮怨怼中消失殆尽。她曾想要借无极珠之力恢复法力，勉强续命，却终是不得。束承遐的一把火烧了嘉峪关，也烧了她的元身，最后还被楚瑶光施计伤了神识，只剩下一副破败不堪的皮囊，躲回了嘉峪关。
她曾经想过，如果她就那么丑陋不堪地死在束承遐面前，他会不会有一丝感动、有一点后悔？
可她没有那么做。
纵容束承遐已经厌弃她了，她还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颓然老去的模样，她希望在束承遐心里，自己永远是初见那般美好灵巧的模样，而如今，她终于回到了那时候圆滚滚的可爱模样，回到了一切发生之前，在他脚下的土地上寂静生长。
更新时间: 2021-04-06 0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