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顽
“方先生,你能为我写多久歌?”
“写到你不唱,写到你不喜。”
任凭春风吹了又起,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01
微博在一夕之间瘫痪。
我是被主编的夺命连环call吵醒的。
半个小时前,乐坛小天后春晓在综艺节目上又整出了幺蛾子。
我就说,春晓那人不适合娱乐圈,我已经不下十次就“春晓殴打后辈”“春晓当众摔碎奖杯”“春晓当街大哭”等事件写过她的负面新闻了。
深夜的那档综艺节目是场好戏,直播前就有不少人在网络上讨论,因为这是春晓出道多年第一次上综艺节目。
节目我没看,现在想来有点后悔。
春晓在直播进行到末尾的时候,问了同为嘉宾的音乐制作人方浔一个问题。
从出道以来,春晓一路红得发紫,从清纯少女到蛇蝎美人,没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近年来,她就喜化那样的浓妆,殷红的嘴唇微扬,说起话来徐徐且缓。
那把旋律与歌词活生生唱进人心里的嗓音,一下一下敲打在人心口上。她问:“方先生,如果没有成玥,你会不会娶我?”
成玥是方浔的未婚妻,春晓的后辈,被媒体冠以“小春晓”之称的清纯歌者。
春晓提到那个名字时,嘴角虽带着笑意,但一滴眼泪顺着清冷的眼角掉了出来。那滴泪,主持人看见了,观众看见了,方浔本人也看见了。
方浔已经四十多岁了,外表保养得颇好,不知情的女孩,还愿意一口一个“小哥哥”地叫他。
面对春晓的问题,方浔没正面回答,只说了一句:“春晓,你玩过头了。”
直播就此中断,再没了后话。
而此时此刻,微博上网友正就春晓和方浔之间的感情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成玥已从方浔的未婚妻沦为了方浔和春晓感情之间的插足者,被人一遍遍地唾骂着。
春晓没再发过声,直播结束后,她就消失了。
接到主编指示的我,带着相机在市里转了好几圈,最终,在一家KTV里找到了她。
我曾在这个地方拍下她殴打同行后辈的照片,写过一篇差点把她从歌坛神话拽下来的报道。
我也是摸瞎找来的,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在这儿。我看见她时,她正光脚坐在桌子上唱歌,一双杏眼从门缝里瞥见了我。
她抬抬下巴,眨着眼睛同我打了个招呼:“哟,诋毁我的小记者。”
我被她吓了一跳。原来,所有的报道她都看在眼里,甚至连是谁写的都了如指掌,可她从未站出来,为自己辩解过一句。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无地自容。
她喊我进去喝酒,踩在桌上给我唱歌。
我没敢按快门拍下她高举着酒瓶把成玥小清新的情歌唱得歇斯底里的丑态,末了,她自己却拍了一张。
“我不想唱歌了。”她侧趴在冰冷的长桌上,咬着瓶口小声道,“唱了十几年了,我累了。”
02
春晓十五岁出道。在那个行业将起的年代里,那个扎着长马尾、穿着白纱裙的小姑娘一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干净的嗓音,清澈的眼睛,纯真的笑容,所有人都管她叫天使,大街小巷里贴着她笑得天真烂漫的画报,CD店里卖的都是她的音乐磁带。小孩崇拜她,少年喜爱她,所有人都捧着她。
将春晓捧起来的就是方浔。方浔那时二十五岁,大了春晓足足十岁。他年纪轻轻,却可以算得上是行业里最有才华的音乐制作人,圈内无数人排着队想约他写一首歌,可他给人写歌的标准,所有人都拿捏不准。
方浔毕业后就进入了乘风唱片公司做音乐制作人,给一个年近四十岁的老歌星做了张专辑,就写了一首主打歌,偏偏那首歌火了,快要过气的老歌星也因此再红火了一次。公司趁热打铁,让方浔去给新人做制作人、写新歌,方浔本人却不干了。
“我做的是音乐,不是效应。我的歌,只给能唱活它的人唱。”
这样的行为有些目中无人,甚至自大,但方浔的才华在业内有目共睹,所以,即使这样,公司也不敢炒了他。要知道,其他唱片公司都抢着要他呢。
后来,方浔有给几个小歌手写过歌,参与了专辑大体的制作,虽然没有合作过第二次,但那些人都意外地火了。
渐渐地,排着队找方浔约歌的人越来越多。企图用方浔的歌当作乐坛跷跷板的人,更是挤破了脑袋,但方浔对此都无动于衷。
2000年,寒风料峭,偌大的剧院里坐满了人。装腔作势的上流社会的人系着各色的领带坐在其中,抻长了脖子,静等着音乐剧的开场。
方浔是被人骗来做嘉宾的。
“星悦传媒的小姑娘姚星,那嗓音惊为天人,方先生,我敢打包票,你的歌交给她来唱,绝对没问题。”
所有人都在用“惊为天人”来向他夸赞姚星的嗓音,他也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星悦传媒近年来几乎包揽了国内的言情偶像剧,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最吃那一套了,乘风的人也在找机会跟星悦达成友好合作呢。这下好了,唱童谣唱烦了的小童星姚星想转型,点名要方浔做她的制作人。
见众人把姚星夸得天花乱坠,方浔抱着去听听现场总不会吃亏的想法,特地寻了空当,带着邀请函进了场。然而,台上的人一开口,他便后悔浪费睡觉的时间来看这么一场裹着华丽外衣,实则低俗、丑陋的音乐剧。
要说叫他失望的,倒不是那嗓音。就算没仔细去听,他也知那声音配得上“惊为天人”这四个字。然而,在自小的耳濡目染下,他的耳和眼锻炼得十分犀利,台上的姚星一开口,他便知那是只张口、不出声的假唱。
这比唱得难听还令人难以接受。这种行为,不仅是亵渎舞台,亦是亵渎音乐。
开场不到五分钟,方浔便蹙着眉头从侧方的过道离场。坐在观众席上的人认出那背影是金牌音乐制作人方浔时,纷纷低头私语。
方浔绕到后台抽了支烟,顺着过道走,瞧见一个裹着羽绒服,站在舞台后面唱歌的姑娘。
小姑娘右手握着话筒,左手插在兜里取暖,唱歌时,身体微微摆动着,随意且慵懒。
方浔这才听得真切了。大红帷幕前,四面八方的音响里,环绕整个场地的歌声,原是这个姑娘的。
“惊为天人”太俗了,太俗了。
这嗓音称得上是被诸神捧在手心里亲吻过的,十五岁的小姑娘,略带沙哑的嗓音,既颓懒,又清越,像是饱含清风与山水。
方浔心中悸动,剩下半截的烟落在地上。
“你好。”
春晓循声抬头。长相不算惊艳的姑娘,一双杏眼却清澈如湖。
在社会上混得久了,这种眼神清澈的眼睛就少见。方浔望进她眼睛里的那一瞬间,心中似有万马奔腾,一千个、一万个音符涌上他的脑海,让他凭空生出一种要给面前的人写一辈子歌的想法。
春晓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招呼惊得一蒙,如此却还是不忘记自己的本职,掐好了节奏继续唱歌。她的表情有些慌张,方浔读懂了,她大约是在说,她的声音不能断。可方浔才不管那么多,这是她的声音,为何要冠上别人的名字?
他嘴角一挑,伸手将她的话筒夺过来,凑近嘴巴:“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春晓一愣。
“别怕。”他的笑如春风一般,“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春晓。”春眠不觉晓。方浔第一次觉得这句耳熟能详的诗变得新颖起来。
“春晓,”他薄唇轻启,喊着她的名字,挺拔的身躯微弓,绅士地向面前的人伸出手来,“你愿意唱我写的歌吗?”
03
方浔主动邀人唱他的歌,那晚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事后,星悦传媒紧急补救,却还是走漏了风声,大家都知道了,那个被吹到天际的姚星,只是一个站在舞台上张着口、不出声的木偶。
方浔虽然算是给乘风惹了祸,但好歹用春晓给扳了回来。
最开始的时候,春晓是被封杀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谁也不敢去戳穿。但方浔不干,以乘风公司金牌音乐制作人的名义公布了即将为春晓推出个人专辑的消息。这样一来,乘风再想置身事外,也没办法了。乘风被方浔坑了一次,只好给春晓做专辑。
春晓个人专辑里的六首歌,全是由方浔谱写,精挑细选的词,制作方面也精细。乘风唱片阴差阳错地依靠这个大赚了一笔,一时之间,春晓成了圈里最火、最年轻的那个。
春晓家境普通,能成为姚星幕后的替唱人也是凭着那副好嗓子。这么多年来,她都不敢在人前唱歌,生怕别人听出她的声音跟姚星的声音像。
遇见方浔后,春晓仿若新生。她能大大方方地唱歌,亦不用在姚星的名号下藏匿着。
春晓很听方浔的话,每拿到一首歌,她都能迅速地学会、唱好。方浔觉得她是天才,看着她的时候,眼里满是宠溺和喜爱。
旁人都道方浔是捡了块宝,犹如伯牙遇子期。方浔与春晓,亦是高山流水,天作之合。常有人打趣说春晓才十五岁,小孩一个,“天作之合”这词用得不恰当,把方浔说得像老牛吃嫩草的禽兽一样。
方浔本人都被逗笑了,平日再正经的一人,也忍不住抡拳头。倒是春晓,懵懵懂懂的,张大了一双眼睛注视着方浔。
对方高大英俊、才华横溢,又一度与所有人为敌,坚信她能成功脱颖而出。
春晓那时还未发现自己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时,眼睛里满是仰慕。
年底,有综艺节目负责人来找春晓,方浔像个监护人一样,不让她接节目。
“方先生,为什么不能接?”春晓不懂。
方浔比她高出两个头,弯着身子望着她笑:“你想去?”
春晓点头:“挺好玩的。”
“你想玩什么,我都可以陪你。等新歌的MV拍摄完成,我带你去国外也行。”
“去哪儿都是玩,去综艺节目又能玩又能赚钱,为什么不行……”
“春晓,”方浔认真道,“我希望你做一个被人记在心尖的歌手,而不是一个被人挂在嘴边,半句不离八卦的明星。”
他问春晓:“你懂吗?”
春晓点头:“懂,方先生,我们这是在做艺术。”
他从未遇过这么懂自己的人,只是望着她,就想把最好的给她。
“是这个意思。”
04
春晓十八岁那年,名气只增不减。
方浔依然不肯停歇,为她写着一首又一首歌。春晓傻乎乎地问:“方先生,你能为我写多久歌?”
方浔的回答十分撩拨人:“写到你不唱,写到你不喜。”
星悦传媒的姚星自从遭受挫败后,就再没出现过。据说小姑娘受不了打击,大闹了一场,而后便淡出了大众的视野,这一消失就是几年,再有消息出来时,却是因一则自杀未遂的新闻。
原来自小自尊心就强的姚星,忍受不住铺天盖地的嘲笑和屈辱,患上了轻度抑郁症,这两年一直在国外的医院进行治疗,近几日病情好转,看管一松,便起了自杀的念头。
新闻一出,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却是春晓。
春晓是那一场滑稽对口戏里的受害者。姚星十岁唱少儿频道的儿歌,多年来,接了大大小小的音乐剧、动画片的主题曲和公益广告的小插曲。姚星做童星光鲜亮丽的那些年,幕后的声音,都是春晓的。
可她没有一句怨言,看到家人拿到不少的报酬开心的样子,她能继续承受。
要不是方浔,她现在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这声音本就是自己的。
春晓对记者犀利的采访置之不理,白天里上下学都有方浔亲自来接。就那一次,方浔有事没来,春晓就失踪了。
公司上上下下急得焦头烂额,正欲报警时,方浔接到了电话。
“方浔,不要报警,自己来。”那头的人说春晓在他的手里,若是报警,便立刻撕票。方浔怕春晓出事,就没报警,一个人按照指示,往地址上所说的公寓楼赶去。
方浔到的时候,春晓刚被人灌下辣椒水,喉咙肿胀,嘴角辣出了血,长发被人粗鲁地抓在手里,一张苍白的脸贴在地上,眼睛半睁着,贪婪地喘着气。
方浔整个人都在颤抖,想冲过去解救她,却被人拦在几步外。
“方先生,先别着急看你的小天使,我这儿有笔生意想跟你谈一下。”
方浔循声望过去,这才看清楚坐在沙发上的人是星悦传媒的老板姚勇,姚星的父亲,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满脸都写着奸诈二字。
“谈生意?”方浔脸色一沉,怒气从瞳中冲出,“我倒是不知,谈生意的方式什么时候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姚勇不紧不慢地喝着茶,看着红着眼睛、失去理智的方浔,往茶几上丢了份合同。
“签了字,你我就是合作关系了,这小丫头的前途如何,我也不会再插手,更不会阻挠。”
方浔嗤笑一声:“合作?你把她弄成这样,还想跟我合作?姚勇,你知道姚星的事情与她无关,你要报复,就该冲着我来。”
“我就是冲着你来的呀,这小丫头不是你精心呵护、培养的人吗?我摧毁她,不就是摧毁你吗?”
方浔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他自己也是知道的,毁他的什么,都不能毁春晓。春晓是他灵感的来源,是他穷极一生,用耳去听,用眼去看,便能彻夜不眠,谱一生曲子的人。
这甚至比烂俗的爱情的层次高出不少,方浔不曾细想,只想对她好。
姚勇这人,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方浔正儿八经地谈生意,见方浔不吃这一套,大手一挥,一叠刚印出来的照片就摊在了桌子上,全是在方浔赶来之前,春晓被迷晕后,扒光了衣服躺在地板上的照片。
那照片就像利箭一样,硬生生地刺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的小伯乐,他的小天使,他的小姑娘。
“姚勇,”他将照片一张张揉进怀里,“你到底想怎样?!”
“就照合同上写的,你辞去乘风的活,来姚星的工作室,往后只能做姚星一个人的制作人,写的歌也只能给姚星唱。”
“我若是不答应,你就把照片公布?”方浔洞悉他丑陋的想法,笑着拿过签字笔,眨眼将姓名填好。
“谈成了。”方浔起身,靠近春晓,“我们能走了吗?”
姚勇欣慰地拿过文件,一边打量着,一边点头:“走吧走吧,往后,她就不是你的小天使咯。”
方浔没理会他,将满头大汗的春晓抱进怀里。
“方先生……”春晓意识模糊,闻到熟悉的古龙香水味,就像是在黑暗的过道里,寻到了一盏灯一样。
“别说话。”他的声音在发抖,“春晓,别说话,你没事了。”
她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方浔心中绞痛,没忍心说她方才喊他的声音是多么沙哑,犹如破碎一般。
整桶的辣椒水,全灌进她细嫩的喉咙里,滚烫、绝望。
05
自出道以来,一路红得发紫的春晓忽然宣布暂退歌坛。公司对此做出的解释是,春晓要出国留学,专修音乐。只有少数人知道,她引以为傲的嗓音正面临着毁灭。
她身心俱疲,失去了声音,就等于失去了喜爱她声音的方浔,而失去方浔,就等于失去了生命,于是,失去声音,就是失去生命。
女助理陪春晓到国外接受治疗,心理医生、咽喉科医生,春晓周转于其中。
这一治疗就是两年,两年间,她最想见的方浔未曾出现过一次。
“方先生呢?”她一直问,不停地问,助理只对她说方先生忙,抽不出时间过来。
然而,春晓并不愚钝,隐隐约约,她感觉自己被方浔放弃了。
深夜,春晓窝在床头痛哭,她哑着嗓子问:“是因为我的声音变了,所以方先生不喜欢我了吗?”
她不甘心,一次次尝试开口唱歌,可她发出来的声音难听得像是拉锯一样,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那声音是自己的。
经过断断续续的治疗、大大小小的手术、各式各样的药物,春晓回归那日,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
与刚出道时不一样,她穿着漆黑的纱裙,一头利落的短发,画着上挑的眼线,一双唇涂着厚厚的口红,掩盖着脸上的苍白。
她瘦小的身躯藏匿在衣服下,细如杆的胳膊强有力地挥着。
她开回归发布会,她笑着说话,她张口唱歌。
她的声音与之前大相径庭,她不再是那个声音清澈的小天使,颓懒的嗓音像是包裹了一层沙砾,而这就注定了她后半生的乐途只适合唱悲伤的歌。
她不气馁,自从回国知道方浔现如今是姚星的专属音乐制作人之后,她便不能气馁。
她立志做最好的,做那个无论声音清澈与否,都是方浔口中所说的那个把歌唱活的春晓。
春晓复出之后的新专辑,面临选歌难听,有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小新人交了几首曲子,春晓一眼就相中了。其余人心知肚明,这几首歌的风格跟方浔的风格很像,春晓明摆着是放不下已经离开了乘风的方浔。说来也是,当年还是方浔一人力挺她进入的乘风,现在可倒好,只剩下她自己。
年底,春晓在一个音乐颁奖典礼上见到了方浔。
放在往常,这样的颁奖典礼春晓是不会来的,因为方浔说过,这种奖没什么含金量,都是企业家的阴谋诡计。可春晓这次来了,因为姚星在,姚星的制作人方浔也在。
年度最佳女歌手的奖杯,春晓和姚星同为入围者。
说来讽刺,颁奖的,是方浔。
入围者静静地坐在台下,大屏幕上投出自己的脸的时候,姚星和其余两个歌手作势笑了笑,唯有春晓,一张红唇抿着,细长的眉毛挑着,像是在看一场戏。
“获得年度最佳女歌手的是……”方浔在心中深呼出一口气,“春晓。”
音乐响起,春晓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台,旁白随着她的步子响起:“蛰伏多年,王者归来……”
春晓轻笑,好一个王者归来。
春晓穿着高跟鞋,也只到方浔的肩膀,白皙的手接过透明的水晶奖杯,站在立麦前,说着俗套的得奖感言。
“感谢上天,感谢粉丝,感谢我自己,也感谢带我入行的方先生。”说到这里,她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关于我复出后的新闻,我没少看,大多是在说,春晓不是以前的春晓了,春晓的声音变了,春晓自己也变了。”
“没有。”她笑,“我没变。”
奖杯摔碎在舞台上,四下的人都一惊,只听见春晓继续说着:“以前的春晓死了,现在的春晓是我,这样的奖杯我还要拿下一个,拿下下一个。亲爱的,春晓不再是天使了,如果喜欢魔鬼,欢迎加入我的粉丝后援会。”
那天晚上的春晓,艳丽且不落俗套。
那天晚上的春晓,丢了许许多多的粉丝,又圈了许许多多的新粉。
那天晚上的春晓,丢了鞋子都没赶上方浔的车,无助得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四下无人的街边痛哭。不少记者捕获了她的丑相,一步一步将她往魔鬼的身边推。
06
春晓从不上综艺节目。
除了负面新闻不断,她的音乐作品在圈子里依旧获得了不低的评价。很多人在起初都以为没了方浔的春晓就是一块烂泥,没想到,她依然能将一首又一首的歌唱成经典,再加上她独特的嗓音,几乎独揽了各大榜单的第一位。
这年年底,春晓的头发长过了肩。
方浔从姚星工作室辞职后,重新回到了乘风唱片。大家都以为方浔回来后铁定是要继续捧春晓的,却没想到他捧的是公司的新人——成玥。
成玥是乘风老板的亲戚,自小学音乐,乐感和唱功都无可挑剔,加上她的笑容、清澈的眼神,与当年的春晓一样讨人喜欢。
冬天的黄昏,走廊里静悄悄的。方浔从成玥的录音棚里走出来,倚在窗边点了支烟。他也不嫌冷,一直开着窗。
方浔身侧忽而伸出一双手,手指纤细得像是皮包骨。
春晓夺过他嘴中的烟,湿湿的滤嘴架在手指间。她挑眉轻笑,紧接着红唇一张,吸了一口烟。
方浔蹙着眉,将烟夺了过来:“何时学会了抽烟?”
“你不要我以后,”她笑了笑,“你会的我都会了。”
他一愣,僵硬的身子倚在窗边。
隔了良久,寒冷的风吹得春晓打了个呵欠。方浔伸手去关窗,却被她拦住了。
“方先生,为了什么呢?”春晓问。
为了什么呢?因为她的声音不似从前?因为她的眼睛不似从前?因为她这个人不似从前?
他摇头,说道:“不为了什么。春晓,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我也依然欣赏你。”
可什么都不为,真的,什么都不为。春晓,你别问,你别知道,你变成什么样,都还是我的小天使,魔鬼是别人,魔鬼与你无关。
后话他没说,微信传来提示音,他关上窗,转身往录音棚走。
“方先生,你说过的,写到我不唱,写到我不喜。”
他没说话,像是在默认已经忘了一样。
来年开春,万物复苏之际,方浔约见春晓,给了她一首歌。
“你给成玥写歌,还能有多余的留给我?”春晓笑了笑,瞥见歌曲的名字时,眼泪差一点就流了出来。
《春晓》,歌名就叫春晓,连词都是他写的。这是他头一次写词,头一次写词啊。
方浔没多说什么,客套几句后,便转身要走。
待他走出几步,春晓喊住他:“方先生,那年的我对于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是伯乐。”——是天使吧。
“方先生,你喜欢我吗?”
“开什么玩笑?”——或许是爱吧。
“方先生,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呢?”春晓蹲下身,哭了。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他的心又要痛了。
“春晓,别哭。你知道不为什么。”
春天,春晓凭借一首同名歌《春晓》再登各大音乐榜单榜首。细心的人发现,歌词中有一段——
喜鹊望山丘,山丘又望湖,湖水落三秋。
来春不见你,再春不见你,多久不见你。
望拂晓,望晨曦,望清月将白,忘你。
第一行第一个字、第二行第二个字和第三行第三个字,连起来是“喜春晓”。
不少人猜测春晓与方浔的关系,两人的绯闻在那时被炒上了天。
然而,就当春晓自己都信了那句“喜春晓”时,方浔却在微博上公布了他跟成玥将于夏季前往国外完婚的消息。
网友无语:“什么呀,原来方浔喜欢的是小春晓。”
春晓崩溃大哭,醉酒殴打后辈成玥的照片就是在那之后拍的。
她像个疯子一样,眼睛里全然没了当年的清澈。她摔碎酒瓶,抓成玥的脸,歇斯底里,试图将方浔夺回。
而当方浔挡在成玥身前,用有力的臂膀搂她入怀时,春晓目光一沉,这才知,方浔从不属于她,她只是有幸在自己最干净、最美好的时候得到了他的赏识。
而现在的她不再美好、不再清澈,她的声音,她的人,都变得浑浊了。这样的她,不是方浔所欣赏、所喜欢的。
成玥才是,成玥笑起来,像极了那年的她。那双眼里,同那年的她一样,里里外外塞的全是方浔。
07
天快亮时,春晓酒醒了。酒瓶滚落,她从长桌上爬起来,说要我写一篇她的独家报道。
“写什么?”我问。
她没有笑,花了的妆藏在阴影里,说道:“我要退出歌坛。”
我一惊:“是暂退还是……”
“永远。小记者,告诉大家,永远。春晓永远不会再唱歌了。”我终于看清楚她现在的样子,没有笑,竟也没有哭。
那天之后,我就再没见过春晓,听说她移居海外,花了大把积蓄买了一座小岛,做岛主、做富婆,在岛上开各种小店,迎接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
只是,她不再唱歌了。
同年夏天,方浔来找我。
我受宠若惊,因为这时的他本该在巴黎准备几天后他与成玥的婚礼。
“春晓退出歌坛的事情,是她自己跟你说的吗?”
“一字一句,绝对属实。”我认真回答。
“原因呢?”
我感到有些奇怪:“不是为了你吗?方先生。”
他听后一愣,英俊的面孔上未再有表情。
良久之后他才起身道别,看他走出几步,我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方先生,‘喜春晓’那三个字,究竟是莫须有,还是你真的用了心?”
他回头望着我,半晌后,轻声笑了:“林小姐,你喊我方先生时,像极了她。”
他没再说话,转身走了,如向我口述完退出歌坛后离开时的春晓一样,任凭春风吹了又起,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08
方浔不再写歌了。
他做制作人,继续制作音乐,只是放下了笔,再不谱曲。
其实,春晓出国治疗那几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打探她的消息。他把那种关心当作是伯牙对子期的爱,却在不知不觉间,将整颗心搭了进去。
后来春晓回归,他比谁都着急地想写歌给她,让她重回乐坛。可姚勇不许,姚星不许,他们手中有能将她摧毁的东西。他从未惧怕过什么,唯独惧怕那能毁了春晓的东西。他花高价把自己的歌塞给一个进了乘风的新人,以他人的名义给她写了一首又一首歌。
她重回歌坛,犹如破云而出。
她说她自己死了,她说现在的春晓不是天使,是魔鬼。当时他就站在她的身侧,眼里满是心疼。他想抱住她、亲吻她,想反驳她:“春晓,不对,你一直是你。无论是天使还是魔鬼,你一直都是你。”
他喜她任何样子。
他隔着层层障碍望着春晓许久,直到乘风的老板带着成玥找到了他。成玥说愿意用手段拿到春晓在姚勇手中的照片,能让姚勇这辈子都不敢再威胁春晓。
方浔嗤笑:“要我给你写歌?”
“不是。”成玥笑得灿烂,“我喜欢你,第一次在公司见到你时我就喜欢上你了。方浔,我要你在我身边。再过几年,我红火些,我要你娶我。”
这话一出,方浔惊了。
“你大可光明正大地为春晓写一辈子的歌。”成玥说,“方浔,我喜欢你,我可以对你看春晓的眼睛视而不见,我可以不要你的心,但我想要你的人。有人也行,有人我就很开心了。”
足以摧毁春晓的照片不见了,春晓还是那个春晓,不会再被人威胁。然而,他却落入了另一个圈套,一坠再坠,犹如坠入深渊。
“喜春晓”是真的,不是莫须有,是他真切地走了心的。
可是,最终她还是选择退出歌坛,退出了这个他带她进入、令人哭笑不得的深渊。
此生他不会再写歌了。
他会为不少找不准调的人在后期把音准调精确;会参与一张又一张的专辑制作;会以成玥丈夫的名义出席一个又一个场合;他甚至还去教小孩唱歌,教他们认识一个音符又一个音符。
他只是不再写歌了,因春晓不唱了。
“写到你不唱,写到你不喜。”
这句话他是说真的,千真万确。
更新时间: 2020-11-19 2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