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祖克慰
1981年的初冬,下过一场大雪,村里出了一桩怪事。一只狐狸,火一样的狐狸,在村子里出没。火狐额头上有一片白色的毛,村里人说:“那是妖狐。”
那只狐狸出现在谁家,谁家就要出点事。狐狸最先出现在老张家,傍晚时分,刚刚点上的煤油灯被狐狸撞翻,张家的三间草房眨眼间被烧个精光。两天后,狐狸又去了乔家,乔家老太太在院子里晒太阳,看见狐狸一溜火红,眼一黑,蹬蹬腿,没了气。
乔老太有个孙子,叫乔顺风,是村里有名的猎手,玩土枪,百发百中。奶奶的死让乔顺风很悲痛,站在奶奶的棺材前,抹着眼泪说:奶奶,等我逮到那只狐狸,一定到您的坟前,用狐狸的血祭奠您。
乔老太死后,白额火狐像隐了身,没了影踪。村庄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人们逐渐淡忘了那只妖狐,只有乔顺风没有忘记。
张家的张九说,村子出事之前,多次看到那只狐狸在村后紧靠河边的一个小山洞里出没。那个狐狸洞,后来乔顺风和张九去过,看那洞口,有动物出没的痕迹,乔顺风对着洞口闻了闻,就让张九点燃麦秸熏洞,他掂支枪封着洞口,只要狐狸出来,必死无疑。可熏了半天,连一只老鼠也没熏出来。
乔顺风没有找到狐狸,狐狸却回到了村子里,在村东边刘家拖走了一只鸡,一晃就没有了影子。刘哈巴说:像一溜火,哧溜就进了树林。人们跑过去时,啥也没看见,只有那些稀稀疏疏的槐树。那片槐树林,乔顺风也去过,啥也没看见,却闻到了狐狸的味道。乔顺风坚信,狐狸就在这片林子里。
乔顺风不愧是个好猎手,没过几天就找到了那只狐狸。原来,它就在一棵大槐树的洞穴内,洞口在树根下,被落叶覆盖着。他在那里瞄了两天,狐狸终于从树下钻了出来。他端起枪刚要开火,正在奔跑的狐狸突然转过身站在那里,看着他手中的枪,脸上带着绝望的表情。
乔顺风看着狐狸,额头正中有一个白色的圆点。妖狐,乔顺风一慌神枪就响了。随着枪声,狐狸倒下了,在地上翻了几个滚,一动不动。乔顺风走过去,刚要弯腰去捡,躺在地上的狐狸忽然一个翻身跃起,从他的胯下蹿了出去。乔顺风回过神来时,狐狸已跑得无影无踪(流年伴夏 liunianbanxia.com)。
狐狸是狡猾的,很多人都知道,但像这只狐狸能在猎人的枪口下装死逃生,还没有人听说过。这更加坚定了村里人的猜测,白额狐狸,是妖狐。
有一段时间,人们没有看到乔顺风打猎,他背在肩上的那支火药枪已挂在家中的土墙上。按他的性格,是不会放过狐狸的。当然,这不纯粹是为了奶奶,是为了他作为乡村猎手的名誉。一只狐狸,从他的枪口下死里逃生,是莫大的耻辱。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流过,很快就到了阴历年。过年时,白额狐狸又出现了,隔三差五从村子里叼走一只鸡。村里人都希望乔顺风快一点出手,逮着那只狐狸。每逢村子里的人问他,他就说,快过年了,哪有那闲工夫?张九说:“那次打过狐狸之后,乔顺风的鼻子失灵了,到现在也没找到狐狸。”
过罢年,一个晚上,刘哈巴找到我说:我看见那只狐狸了,还带着几只小狐狸。过了几天,刘哈巴又跑来说:听说乔顺风把那只狐狸打死了。我和刘哈巴来到乔顺风家,果真看到一只狐狸,只是额头上并没有白毛。我心里迟疑,但没有说出来。乔顺风说:这该死的东西,又跑来偷鸡,被我一枪打死了。刘哈巴看了说:这不是那只狐狸,那个额头上有白点,我亲眼看到过。
刘哈巴说得没错,白额狐狸真没死,也确实带着三只小狐狸。那天,乔顺风和张九喊我上山打猎,走到寨坡下的小河时,看到小河对岸,有几只狐狸在玩耍,也就几十米的距离。狐狸看到我们就要跑,可后边的小狐狸跑到河堤时,慌乱中怎么也爬不上去,三只小狐狸滑下来挤在一起。就在这时,老狐狸突然转过身,用身体挡着后边的小狐狸,站在我们面前。三只小狐狸躲在老狐狸的身后,伸出头,骨碌着眼睛看着我们。
那一刻,我们都惊得目瞪口呆。一只狐狸,在生死关头,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子女,不要说是动物,就是人也需要勇气和胆量。
乔顺风也傻了一般,痴痴地站在那里,端着枪的手有点颤抖。慢慢地,乔顺风放下了手中的枪,张九也放下了手中的枪。
那只狐狸也有点吃惊,似乎是看到我们手中的枪放下了,已不再惊慌,但它依然挡在几只小狐狸的前面,警惕地注视着我们。大概过了一两分钟,老狐狸扭了一下头,几只小狐狸开始向山上跑去。但是,老狐狸仍一动不动地站在我们面前,眼睛盯着我们,看似很平静,但身子似乎在不停地抖动。
对峙了多长时间,我已记不清楚。只记得,小狐狸爬上了山顶,老狐狸看了我们一眼,晃晃悠悠地向山上走去。它没有奔跑,而是很平静地向山上走去。走到山顶,几只狐狸一字排开,朝我们看了看,然后消失在树林里。
这时,我们才醒了过来。回家的路上,张九打破沉默,问:“乔哥,为啥不开枪?”乔顺风说:“打猎有三不打,不打鸟,鸟是天空中的精灵;不打怀犊和哺乳的猎物,那是丧天良的事;不打没有成年的猎物,那是滥杀。”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家乡的人和事,知道得很少。只知道那只白额狐狸被我们放生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消失在苍茫的原野。甚至很多年,我们村里都没再出现过狐狸。
更新时间: 2013-11-14 2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