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杏仁
不必等我。请你一直向前,我们会在未来碰面。
1.青梅竹马但不熟
“子子,我们不会被发现吧?”
冯栀忐忑地问前面带路的女生。
那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眼睛大而有神,宽松校服没能掩盖她高挑纤细的身材。此刻她步履带风,回过头肯定地说:“放心吧。”
冯栀只好迟疑地点点头。
“就是这里。”
冯栀定睛一看,原来她们已经来到高三的教学楼。教学楼呈正方形,楼层不高,中间空出一块作为天井。
名叫子子的女生率先推开天井的玻璃门,满意道:“这栋楼位置偏,教导主任查课间操不会来这么远。”
很快,她们放起音乐,开始练习双人舞。没想到刚练不久,一个严肃、浑厚的声音自外面响起。
“喂!你们俩,几年级的!”
两人吓了一跳,转瞬就被教导主任“提”出了天井。
他看了眼她们的学生卡,怀疑道:“一年级?怎么不去跑操?”
冯栀吓得结结巴巴,她的同伴却很快捂着肚子,做出痛苦的表情。
“老师,我们……肚子疼,请过假了。”
教导主任狐疑地看着她们:“那你们跑来高三干吗?”随即他转头看向一侧,露出亲切笑容,“燕林书同学,你过来一下。”
听到这个名字,马尾女生很快抬起头,就见从玻璃窗一侧的背阴角落处,缓缓走来一人。
他戴着眼镜,脸色清冷。听到教导主任的招呼,他合上单词书,不太情愿地走过来。
“你刚刚在这里背书。她们说肚子疼,是真的吗?”
高三(一)班燕林书,本年度最可能冲击省理科状元的人物之一。他在老师的心中自然分量高。
冯栀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一旁的马尾女生脸色却变了几变。
“哦,她们肚子疼不疼,我也不知道。”燕林书没精打采地抬眼,淡淡扫了眼马尾女孩,“不过她们刚刚跳舞倒是挺利索的。”
教导主任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厉声说:“扣班分,写检查,周一大会上做检讨!”
路过就能随手揪出两个偷懒的学生,教导主任心情爽利地走了。
燕林书睨一眼鹌鹑似的两人,也准备离开。这时有人自身后拽住了他的校服,而且用的力气颇大,他前襟的拉链“刺啦”一声大开。
“燕林书!我跟你有仇吗!”
他皱眉,从对方手中夺过校服:“我只是实话实说。”
“那你不也没跑操?”女生不依不饶。
“我刚刚在帮老师干活。”
燕林书仔细拉好拉链,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钟子樱,多跑步有益身体健康。”
他说完转身离开。钟子樱气得双拳紧攥,冯栀却奇怪地开口:“子子,你和学神很熟?”
钟子樱咬牙切齿:“不熟。
“也就认识十六年吧。”
2.冤家总是路窄
钟子樱和燕林书的妈妈是几十年的好闺密。
这也意味着,他们二人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
但实际上,钟子樱对这个所谓的哥哥并无多少好感。小时候,他们互相抢东西,她任性,他执拗,不知道打打闹闹多少次。
长大后他们彼此的联系更少。她觉得他冷硬、孤僻,少女的骄傲也让她对他爱理不理。
钟子樱刚升到跟他同一所高中,校园中偶尔碰面,她都是假装没看见。
没想到第一次有来往,他就给了自己一份“大礼”。
周一,钟子樱和冯栀还有其他课间操偷懒的学生站成一排,挨个检讨。她的目光投向高三的队伍,很容易就看见了那个挺拔的身影。
他低垂着眼眸,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小书,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台上的热闹。
钟子樱心中愠怒,并在心中暗自立下誓言,从此她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可没想到,誓言总是被打破得很快。
那日是周末,她懒觉睡醒,经过客厅,妈妈一个拖把扫过她脚下,差点把她拖鞋扫飞。
“你快去收拾房间,一会儿有客人!”
钟子樱却不甚在意,她准备洗个头出去和冯栀逛街。
然而她刚洗到一半,门铃响起。
她听到一个温婉优美的女声跟妈妈打了声招呼,随即是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叔叔阿姨,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住在这里,正好给子子补补课……”
钟子樱冲出卫生间,和玄关处的二人打了个照面。穿鹅黄裙子的美丽女人是林阿姨,而她身后提着行李箱的男孩,就是燕林书。
她顶着满头泡泡瞪着他,直到洗发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
“啊呀!”她眯着眼,又溜回了卫生间。
门口几人面面相觑,钟妈尴尬:“这子子,总是不修边幅,不如林书稳重。”
燕林书想起她刚刚的样子,嘴里发出一声笑。
钟子樱收拾妥当,客厅几人仍在聊天。她听了个大概,就是燕林书的爸爸被调去外地,他的妈妈要跟去住一段时间。燕林书正值高三,学业繁重。林阿姨不放心他一个人住,且本城亲戚又少,于是先让他过来借住几天。
此刻他们正在为生活费的问题推来推去。她不得已打断他们的客套,礼貌地打过招呼便准备出门。
只是她表面波澜不惊,内心却波涛汹涌。
她注视片刻玄关的行李箱,接着回头望了一眼。
那少年正端坐在沙发一侧,零碎黑发搭在额上,眼镜挡着眉眼,只看见棱角分明的下颌和紧抿的双唇。
在和冯栀逛街的过程中,钟子樱全程有些心不在焉。即便来到她们最喜欢的奶茶店,她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冯栀忍不住问:“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钟子樱长长地叹口气,面上浮现一种生无可恋的忧愁。
“燕林书,”她顿了顿,将额头抵在小圆桌上,“他要和我住在一起了。”
“噗——”
冯栀一口橙汁全喷了出去。
3.送你无聊小游戏
钟家的烧烤店,晚上是最忙碌的时候。平日钟子樱有空都会来帮忙,今天她却跟着钟妈,亦步亦趋。
“他是男生,我是女生,他住我们家不方便!”
钟妈将一大盘鸡脚端上台面,头也不回道:“林书跟你一起长大,他们有困难,咱们能袖手旁观吗?何况,我也不放心他一个人住。”
“妈……”
“快去上钢琴课吧。”
钟子樱不情愿地提起书包,钟妈又叮嘱道:“我托了林书晚上去接你。”
钟子樱每周六晚上要去学钢琴,因下课晚,钟爸都会托店里打工的哥哥帮忙接一接。这下好了,有现成的人了。
她撇嘴,他接她?可算了吧。
但那晚她从老师的琴房出来,还是一眼看见了路灯下的少年。
他戴着耳机,微微仰头,不知在想什么。
因为前面的过节,她不想跟他单独相处。可回家的路又偏僻又黑,她还是在现实面前低了头。
“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道歉吗?”钟子樱没好气地问他。
燕林书望着前方,语气平淡:“你的检讨书不是写得挺好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钟子樱讶异:“你听了?”
燕林书望着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既然承认错了,我又何必道歉?”
“你!”钟子樱攥紧拳头,“你等着瞧!”
她大踏步,头也不回地超过他。
住在我家,还怕治不了你?钟子樱暗暗地想。
第二天早晨,钟子樱便开始了反击计划。
她早早占据卫生间,在里面磨蹭了一个早上,才优哉游哉地出来。
门口果然站着等候多时的燕林书,钟子樱藏起眼中的得意,十分没有诚意地道歉:“不好意思,我拉肚子。”
她磨蹭到快要迟到,而燕林书居然还能保持平静。
“知道,你不是老‘肚子疼’吗?”
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钟子樱正要针锋相对,就见他认真端详她的眉眼,正经道:“你眼屎没洗干净。”
随即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他侧身进了卫生间。
钟子樱跑回屋子对着镜子照了半晌,气急败坏地朝他喊:“那是双眼皮贴!”
钟子樱发现,每次想看他吃瘪,最后不痛快的反倒是自己。
敌人很强大,但她才不会示弱。
某日午后,她来到高三(一)班门口,随便拦住个学长,露出大方且友好的笑容。
“学长,请问燕林书在吗?”
眼镜片堪比酒瓶底的学长被她灿烂的笑容晃到,转身就朝班里喊:“燕林书,有漂亮学妹找!”
班里好多双眼睛瞬间亮起来。燕林书被打断做题思路,转头就看到班门口笑容促狭的女孩。他抿了抿嘴唇,在一片瞩目中出了门。
角落里,钟子樱收起笑容,不客气地朝他伸出手:“家门钥匙,我忘带了。”
燕林书单手插兜,并没有要掏钥匙的意思:“没带就跟着我走。”
钟子樱仍然伸着手,理直气壮道:“我生理期到了,准备晚自习之前先回趟家。”
燕林书对上她黑溜溜的眼睛。片刻后,他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食指钩着一串钥匙。
她朝他粲然一笑,不客气地拿过钥匙,转身离开。
燕林书望着她雀跃的背影,低头笑了笑。
那晚,钟子樱在冯栀家做作业到十一点。两家在一个小区,钟子樱一边蹦跳着往回走,一边愉快地想——好好让燕林书尝尝无家可归的感觉。
钟爸钟妈的烧烤店营业至凌晨,没别人能给他开门。
她走到自家那栋楼,远远就看见路灯下坐着一个人影。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准备吓他一跳。然而走近了,她才听到他正在打电话。
“我很好,别担心。”
“叔叔阿姨人很好,子子也很好。”
“你和爸爸,还顺利吗?”
钟子樱脚步一下子顿住。她的手不自觉地抓住衣角,心中不知所措。她看到他的耳朵,在深秋的夜晚被冻得通红。
无家可归……他分明正远离父母,寄人篱下。换作自己,早不知偷偷哭过几回。
她咬了咬下唇,半天没能上前。是打完电话的他先注意到她,他没有针锋相对,也没有迁怒于她。
可往后的几天,他没再主动跟她多说过一句话。
钟子樱如坐针毡。她原本希望惹他生气,可他真的生气了,她又心乱如麻。
周六晚上,钟子樱闷闷不乐地从老师的工作室出来,一抬眼就看到了燕林书。
他依然如约而至。她连忙跟上他的步伐,鼓起勇气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钟子樱睁大眼:“那天我晚归,害你回不了家。你不生气吗?”
燕林书啼笑皆非:“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你,”他转头,“女孩子还是别太晚回家。”
钟子樱低头,心和脸颊都有些发热:“那你……这几天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燕林书活动几下脖子,眼神流露疲惫:“怕哪句话惹你不爽,你不想见我,又乱跑不回家。”
他们在黑夜中默默走了一段路,钟子樱说:“燕林书,我讨厌你。”
燕林书耸耸肩,不置可否。
女孩一贯清脆的声音此刻听来多了几分轻柔。
“但现在不了。”
好吧,幼稚的人一直都是她。
4.海顿D大调奏鸣曲
燕林书这个人,学习上天赋异禀也就罢了,他还努力,他还不偏科。
钟子樱透过门缝看到燕林书埋头做题的样子。许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她一个旁观者都觉得苦恼。
钟子樱忽然坏笑。虽然这些天她不再故意找碴,但潜意识仍然喜欢和他对着干。
她转身,悠然地在客厅里那架立式钢琴前落座,手指在琴键上短暂停顿后,开始纷飞跳跃。
轻快悠扬的曲调顺着房门缝隙荡漾开来。书桌前的少年不自觉地停笔,音乐入耳,瞬间挤走脑中的一团乱麻。
他索性推开层层叠叠的演算纸,来到书房门口。
阳台边上,少女穿着白色睡裙,正投入地演奏。阳光洒下来,好似为她镀上神话里天使的光芒。
她生得高挑,手指也纤长,天生适合弹琴。上天也的确赋予了她音乐上的灵气。
他环着手臂靠在门上,渐渐听得入了神。
直到一曲终了,少女的目光直直地望过来,笑容愉悦又带着几分揶揄。
“打扰到你了吗?林书哥哥。”
她故意加重后四个字。燕林书望着她,似在认真回忆:“中间似乎有不连贯的地方。”
钟子樱杏眼圆睁,仿佛即将跃起的小兽。
“但很好听。”
他猝不及防的夸奖让钟子樱愣了愣。她瞪了他几秒钟,最终泄了气。
“你肚子饿不饿?”
燕林书也曾随家人去过钟家的烧烤店,但坐在这里把鸡脚穿成串……还是头一回。
钟子樱更熟练一些,她一双白皙的手,弹钢琴时灵活,穿起肉串也十分利落。
不过她和燕林书才干了一会儿,钟妈就过来赶人。
“子子,你和林书去吃饭。”
晌午,店里没什么食客,但钟妈和钟爸一刻都不闲着,要准备晚上的食材,还要配调味料,腌制到位。
钟子樱吃得快,吃完就去帮钟妈继续搞烧烤。
燕林书默默将碗筷收拾到水槽边,卷起袖子洗碗,一边听着背后钟子樱撒娇的声音。
“妈妈,你看你的手,都生冻疮啦。我给你买的护手霜要好好用啊。”
钟妈看了眼自己粗糙的双手,不在乎道:“抹了还要洗掉,浪费。”
钟子樱微微噘着嘴,片刻后闷闷地说:“我不想学钢琴了。”
“说什么呢?”钟妈不满。
“我不学钢琴,你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我们辛苦,还不是为了你以后不辛苦?别瞎想,我看你就是吃得太饱……”
夜幕降临,钟妈催他们回家学习,还找出一辆闲置的自行车给他们当交通工具。
钟子樱坐在后座,轻轻抓着燕林书衬衫的一角。河边晚风清爽,长堤上的灯火连成一条线,像在黑夜里架起一座桥。
钟子樱出神地望着夜空,忽然晃了晃燕林书的衣角。
“其实我妈妈以前也和林阿姨一样好看的。”
那时她们在同一个文工团,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不过后来各自成家,走上了不同的路,难得友情一直保持至今。
“不然我爸爸也不会追她那么多年。不过,我听说你爸爸追林阿姨的时候才轰动呢,鲜花不断,单车接送。林阿姨去外地演出,叔叔就千里迢迢地坐绿皮火车去看望。你看从你的名字,就能知道叔叔有多在乎阿姨……”
“咯噔!”
自行车猛烈晃动后突然停下,打断了钟子樱的碎碎念。
他们下车查看,发现是自行车链条滑了出来。
燕林书垂着眼伸手修理。可修了半天无果,他像是失去耐心,一把甩开链条,坐在路边的石阶上。
钟子樱从刚刚就觉得他情绪不对。从前到后理了一遍,她小心问:“你是不是想叔叔阿姨了?”
燕林书脸色又沉了几分,钟子樱却毫无察觉。
“最近你好像和家里人打的电话少了,之前也都是林阿姨主动打过来。你想他们,可以直接说呀……”
“钟子樱。”他站起来,目光冷冷地落在她身上,“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钟子樱一口气瞬间堵在心口。就算是从前她捉弄他,他也从未这样冷漠地同她说话。
“好吧,是我自作多情。”她直直地望着他,眼眶渐红。
“我只是以为你很累,想带你出来散散心。
“我只是以为,我们是朋友的。”
5.属于长夜的秘密
高一(三)班教室内,正在举办才艺比拼活动。
门口,燕林书透过玻璃窗,看到讲台上正表演舞蹈的两个女孩子。她们一个高挑,一个可爱,舞蹈动作有模有样,像是练习了很久。
他长久地望着钟子樱,目光安静,仿佛在斟酌着什么决定。直到她们表演完毕,燕林书托人叫她出来。
钟子樱化了淡妆,眼角亮晶晶的,脸上不带一丝笑意。
“你早上走得急,没带水杯,阿姨让我捎给你。”他说。
“知道了。”她接过杯子,很干脆地转身。
燕林书在她背后扬声说:“对不起。”
钟子樱脚步顿了顿,终是没有回头。
日子匆匆,秋风送走全部落叶,迎来了冬天。
燕林书的父母仍然没有回来。他住在钟家的小书房里,把自己关起来的时间更多了。
钟子樱我行我素,每日准时上学,每周按时学琴。只不过她主动和钟妈说,为了不影响燕林书学习,还是让店里的哥哥去接她合适。
钟妈自然同意。
一周后便是圣诞节,大街上渐渐多了些节日的气氛。
钟子樱想起,燕林书的生日正好在圣诞那天。他一次也没有提到过,钟家父母并不知道。而钟子樱还怄着气,自然不管他过不过生日。
平安夜很快到来,她和冯栀相约去逛街。
大街上,到处都是圣诞节的元素。整条街的橱窗明亮,每次路过甜品店,钟子樱的脚步总是会顿一下,眼神也一个劲儿地瞥向橱窗内,连冯栀都感觉到了她的纠结。
“子子,想吃蛋糕就吃呗,你又不用减肥。”
钟子樱在橱窗前停住脚步,目光望着精巧的慕斯蛋糕,想起的却是小书房里孤独的光亮。
然后她像是做了一个多艰难的决定,拉着冯栀就推开了店门。
那天晚上,钟子樱回家后先将一个小蛋糕放进冰箱。家里一片漆黑,唯独书房里透着光。
她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然而燕林书似乎一次也没有打开冰箱。
钟子樱心中焦急。
临近十二点,她再次踱出房间,这次,好巧不巧地碰到了出来倒水的燕林书。
她在慌乱之下,十分突兀地问他:“你饿吗?”
燕林书抬眸,说:“不饿。”
“饿吧!”钟子樱很快接话,又觉得不对,尴尬地挠了挠头,“那个,冰箱里有蛋糕。”
随即不等他回话,她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这时,客厅钟声响起,十二点到了。
钟子樱停下脚步,等钟声结束,她说:“生日快乐。”
她的身影很快闪进房间。燕林书在原地驻足片刻,从冰箱里取出蛋糕。他透过透明纸盒看到歪歪扭扭的“金榜题名”四个大字,没忍住笑了。
几分钟后,他敲响了她的房门。
“你饿吗?一起吃吧。”
两人相对而坐,燕林书拿起塑料刀子就要切蛋糕,钟子樱拦住他。
“过生日怎么能不点蜡烛,不许愿?”
燕林书轻飘飘地说:“怎么?难道你还要给我唱生日快乐歌?”他低头切蛋糕,嘴角却流露笑意,“算了,怪尴尬的。”
“有蛋糕吃就很好了。”他倾身将一角蛋糕放在她面前,认真说,“谢谢。”
“不客气。”她感到脸颊微微发热,捏着塑料叉子半天插不牢一颗草莓。
这时窗外传来烟火的声音,钟子樱眸子一亮,端着蛋糕到阳台前看热闹。
大概是有人在庆祝节日。燕林书也来到她身旁,他们并肩站在阳台前,眼中明明灭灭,不时映着窗外璀璨。
燕林书转头看着眼前的女孩,忽然出声叫她:“子子。”
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眸,只觉得深沉似海,翻涌着比往日更浓烈的情绪。
“对不起。”
“没关系。我……早就不在意了。”她洒脱地说。
窗外烟火渐息,只余丝缕烟雾。比起刚刚的灿烂,说不出的凄凉、空寂。燕林书望着漆黑夜空,声音低哑,像夹杂着叹息:“我不是不想给他们打电话。我是……不敢。”
钟子樱呆呆地望着他。
“他们去S市,不是因为工作调动,而是治病。”
“我爸他,得了癌症。”燕林书艰难地说。
钟子樱手中蛋糕“啪嗒”落地,草莓没入稀碎的奶油里,瞬间变得脏兮兮。
6.折纸飞机寄成信
燕林书是偶然知道这个秘密的。
那天他正在收拾行李,要去钟家住,找某样东西时拉开了父母房间的衣柜,于是看到了那个藏在最里面的纸袋子。
影像片子他看不懂,诊断书却一字一句地刻进他的心。
那时候他才想起,父亲连日来差劲的脸色。
他尽量往好处想,但心中还是不时地冒出可怕的念头。换位思考,他明白父母瞒着他的深意——高三关键学年,任何分心都可能带来不可逆转的后果。
连续几晚的失眠后,他决定不添乱,依从了母亲的安排,只独自承受着忧心和挂念。向钟子樱说出来以后,他内心的沉重好像淡了一些,但挂念更甚。
他翻来覆去一晚,早上六点钟,忽然听见很轻的敲门声。
他披上外衣开门,看到穿戴整齐的钟子樱。
“嘘!”她示意他小声,然后看了眼父母的房间,“快去洗漱,我们要赶八点钟的高铁。”
这可能是燕林书迄今为止做过的最疯狂的事。
第二天还要上学,他却和一个女生坐车去另一座城市探望父母。
他向来成绩出色,性格稳重,但书卷气浓了些,总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虽然也有过独自去看望父母的念头,但他顾虑重重,最后都不能成行。
而钟子樱,她与自己完全相反。
他不禁转头看她,她正边埋头研究下车后的路线,边啃一个巧克力面包:“还好开通了高铁,这样我们早上走,晚上九点就能回来。我给爸妈留了字条,说我们今天去图书馆学一整天……”
“啊呀!”钟子樱懊恼地放下面包。原来是她不小心把巧克力酱蹭到了卫衣领子上。
燕林书好笑地看她挤着双下巴费力擦拭,忍不住接过纸巾帮她。
污渍顽固,他擦得认真。钟子樱悄悄抬眼,他的脸离她很近,近到她能看到他没来得及修剪的青色胡楂。明明他略显狼狈,她却莫名心跳如擂鼓。
他很快坐正,向她表示遗憾:“只能回去洗了。”
她胡乱点点头。
那天他们到达目的地是在中午,燕林书看过挂号单,他们找医院和科室都不算费劲。
而真正到达燕林书父亲那间病房时,他却半天没能上前。
钟子樱凑到门边悄悄看了看,片刻后回头冲他笑:“燕叔叔看起来很好。”
燕林书慢慢走过去,透过门上小窗,看见母亲正在喂父亲吃饭。父亲消瘦到脸颊都有些凹陷,但嘴角却有笑意。
钟子樱问:“你想进去吗?还是……我们一会儿直接走?”
燕林书没说话。
病房内,他爸爸像是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他妈妈忙着拍后背,一边费力地从暖壶里倒水。这时,她的眼前笼下一片阴影。挺拔的少年弯腰,接过她手中的水壶。
燕父燕母对他的突然到来惊讶万分。燕林书将温水端到父亲面前,声音有些发紧:“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门口,钟子樱抓着门框,望向被阳光笼罩的少年。他肩背挺直,声音里有种她从没听过的坚定——
“其实不用瞒着我。我已经成年,你们可以相信我。”
燕林书和钟子樱坐上回程的高铁时,天色渐晚。
燕爸爸的手术很成功,马上就能出院。他们还是按照原计划返回,乖乖上学。
钟子樱心情畅快,在燕林书旁边絮絮叨叨地讲话。她讲累了,就戴上耳机昏昏欲睡,就连靠上了燕林书的肩膀都不知。
他低头看她,将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车窗外,不知名城市的霓虹闪过眼前。他望着忽明忽暗的灯火,想起的却是父亲身体里插的管子和母亲眼底的黑青色。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钟子樱被手背上忽然掉落的一点温热和湿润唤醒。她感觉心脏紧缩,却没有挪动脑袋,而是伸手将自己的耳机塞进他的耳朵。
里面正放着一首新歌,歌者低哑沉郁的嗓音仿佛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送你一朵小红花,开在你心里最深的泥沙……”
钟子樱悄悄望向车窗。
窗外是星点霓虹,上面映着少年忧伤却目光坚定的一双眼。
那一刻的画面,她记了好多年。
7.转身空荡荡
燕林书搬离钟家,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小梅,这段日子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什么呢。”钟妈摆摆手,“林书是个好孩子,自己学习那么努力,还总是悄悄洗碗、做家务。倒是你,这么大的事不告诉我……”
钟妈抹起眼泪,林阿姨赶忙安慰:“还好手术成功,放心吧……”
钟子樱一直低头站在父母身后,此刻抬起头来,正巧对上燕林书的眼眸。
他眼中似有笑意,先上前感谢钟妈钟爸:“谢谢叔叔阿姨照顾。”接着他来到钟子樱面前,摸了摸她的头,“也多谢子子关照。”
一向爽朗的女孩此刻却沉默起来,低着头不说话。
他在她面前站了会儿,最终和钟家人告别,坐上了母亲的车。
汽车引擎轰然响起,钟子樱猛然抬头,只见车子缓缓驶出,转瞬便消失在了路口。
她不敢看他,不过是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眼中的不舍。
“再见。”她轻声说。
转眼到了夏天,学校里高三的氛围越发紧张。
钟子樱几次三番溜进高三教学楼,假装路过他们班窗外,看到的都是燕林书埋头做题的背影。
她不愿再打扰他。
后来他们再没怎么见面,直到燕林书高考结束。
那日,学校为高三年级举办了盛大的毕业典礼。燕林书作为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
他讲述着关于梦想和离别的故事,台下听着的冯栀忽然低呼:“子子,你怎么哭了?”
钟子樱这才发觉自己早已满脸泪水。她胡乱抹着脸颊,听见冯栀凑近她,说:“你是不是舍不得学神?”
钟子樱心一跳,却条件反射地想起她想方设法与他作对的心情。
为什么呢?不过是想引他注意,不过是……在意他而已。
毕业典礼落下帷幕,台上的少年早已融入人群。
少女拨开人流,四处寻找,奈何人头攒动,只余满目蓝白交织的校服颜色。
她静默地立在一片欢庆中,想,这座校园再没有燕林书了。
再跑操偷懒是不是也没人揭穿她了?她玩笑般地想着,而那笑容转瞬即逝。
周遭人流喧嚣,没人知道她有多失落。
8.请在未来等我
整个夏天,钟子樱大多数时间泡在老师的琴房。
不知是夏日闷热,还是夏蝉聒噪,钟子樱常常觉得心浮气躁,只有弹琴能阻止乱飘的思绪。
那日是难得的阴雨天,蒙蒙细雨解了暑气,空气凉爽清新。
钟子樱从琴房出来已是傍晚时分。雨还下着,她打开小伞,抬眼便看到立在灯柱下的挺拔身影。
她不自觉地抓紧书包带。
燕林书站在台阶下,朝她露出笑容。他的眼中少了些厚重的东西,看起来轻松爽朗。
“今天出成绩了,叔叔阿姨要帮我庆贺。”他仍望着她,“他们在聊天,我顺便过来接你下课。”
而此刻的钟子樱反倒生出一丝闷气——怨他考完也从未主动联系自己。这冲淡了见他第一秒的欣喜。
她心不在焉地同他寒暄几句。他们一人一伞、一前一后走在街边的林荫道上。
斜雨打在钟子樱的膝盖上,冰凉冰凉。她注视着他的背影,漫无边际地想,再过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他便要去全然陌生的城市,开始全然不同的生活。
她脚步慢下来,书包上的小熊摇摇晃晃,她出声叫他的名字。
“燕林书!”
他回过头,少女额前碎发微湿,收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沉静。
“燕林书,你等等我。”
他将伞向后移,对上她的目光:“我在等你啊。”
她踟蹰不前,他便主动走过来,说:“你在音乐会上弹得很好。”
她有些惊讶:“你听了?”那是前段时间老师举办的小型音乐会。
“我妈在家里反复播视频,夸你厉害。”
她眉宇间的郁气渐渐被得意替代:“那你也觉得我厉害吗?”
“当然。”
雨渐渐停了,微蓝天光冲破云雾,浅浅的彩虹架在天边,但似乎没人发现。少女好像瞬间恢复了元气,跟在少年身边亦步亦趋。
“你要去的地方,夏天是不是更热一些?”
燕林书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欢迎你来玩。”
钟子樱面向他走路,细细的眼角弯起来:“好啊。”
她同他并肩,天边的彩虹仍在。她弯着嘴角,离别的哀伤随阴云消散。
因为她想通了,他很优秀,但她也不会停止脚步。
余光里,少年侧脸清俊。她望着浅浅的彩虹,在心中悄悄许愿——
不必等我。
请你一直向前,我们会在未来碰面。
更新时间: 2022-08-28 2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