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是最纯的白

发布时间: 2019-11-18 22:11

分类:青春爱情 / 睡前故事

灰烬是最纯的白

文/陈小愚

One需敬而远之

“明晚七点,我去学校接你。”

深夜,白棠的手机上收到这样一则消息。消息来自沈烬,三天前白棠去应聘的兼职的负责人。

白棠发微信给为她介绍这份兼职的表姐,告诉表姐自己被录用了。

表姐像以往那样提醒她:“虽说我这边都有底,但你自己还是得小心些,毕竟对方的身份还是挺神秘的。”

表姐在兼职中心工作,偶尔会接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兼职需求,常常介绍给缺钱用的白棠。这次是给一位住在南公馆的眼睛不太好使的高龄老太太读书,对接人是沈烬,他自称是老太太的律师。

在此之前,表姐已经介绍了很多人过去。每个过去的人都需要经过沈烬的筛选,考查内容是录一段英文原版《小妇人》的朗读。白棠发去录音,等了两天,以为没戏了,第三天却收到了录用通知。

她自认为自己的声音不够甜美,嗓音天生有些沙哑,还有人开玩笑称她是“小周迅”。同样是小个子、尖下巴的女生,只是她是单眼皮,并没有周迅那样水灵灵的大眼睛。

兼职时间宽裕,每周只需要去三次。有两次是在工作日,每次从晚上八点到十点阅读两个小时。老太太的作息规律,晚上十点半之前要上床睡觉。周末的一次则是早餐后的早上八点到十点这两个小时。

这份兼职的报酬颇丰,还有司机接送。当然,接送白棠的人就是沈烬。他开一辆黑色捷豹,就连车窗也是黑漆漆的。

白棠后来听他说,做他这行的难免会结一些仇怨,万事需小心谨慎。他说半年前他的一个同事,国内很著名的大律师,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打晕了,好在性命无碍。

在此之前,白棠从没觉得律师行业也有这么大的风险。

初次见面,白棠觉得沈烬浑身透出一种让人不那么想接近的气息,还带着点锋利的寒意。

他等在她的学校门口,戴着墨镜,不耐烦地拉起衣袖看了好几次手表。

那些在校门口来来回回的同学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他也确实好看。

那天白棠被导师拖住了。她研究生正念到第二年,大部分像她这样的研究生总是“唯导师的命是从”。导师说有个问题要深入研究一下,让她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思维再写一篇报告。白棠不敢不从,尽管已经超过和沈烬约定的时间十分钟了。

她奔出实验室时,心里以为沈烬已经走人了。毕竟他这样的大忙人,就算他不明说,别人也知道他的时间宝贵,分分秒秒都能换算成金钱。白棠见到他时,他那张脸给她一种她欠了他很多钱的直观感受。

“对不起,我迟到了。”人穷志短,白棠把态度放到最低,鞠躬道歉。

沈烬面色不悦地拉开车门,用能让人察觉到寒意的口吻说:“下不为例。”

白棠颤抖了一下,怀疑沈烬在等自己时产生了解雇她的想法。路上他沉着脸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车子里的气氛像深海一样,压抑又沉重。

车子一个小时后抵达了南公馆。下车时,白棠像刚浮出水面一样用力呼吸透气。她这个条件反射式的求生动作被沈烬看在眼里,两个人的眼神相触时,白棠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跟在他身后走进别墅,在心底感叹,他帅是帅,就是有点不近人情,需敬而远之。

Two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

白棠出生在浙江南部的一个小镇,那里山山水水,弯弯绕绕,从杭州市区开车过去要三个小时。

小镇以种杨梅出名,白棠老家的前屋后院都栽着杨梅树。春天,毛毛虫在树上吃新芽。风一吹,毛毛虫飘到屋子里,爬满书桌和床单。

白棠从来都不喜欢春天,可南公馆的别墅,夜晚踏进来,就像踏进了春天。灯光照得院子里的樱花树像一团巨大、静止的粉色烟花,花花草草整齐有序,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这里是被善待的春天。

老太太姓苏,不爱说话,披着丝绸围巾躺在绿色的沙发椅上。围巾的绣工精致,花朵栩栩如生。别墅是上百年的老房子,像是从张爱玲的小说里搬出来似的。家居装饰每一件都是难寻的古董,还有放黑胶唱片的老唱片机,里面尖细清透的嗓音在唱昆曲。

纤瘦苍白、气质优雅的苏老太太,八十二岁的高龄,身板看起来还算硬朗,只是眼睛已经不太好使,耳朵却还听得清晰。她拥有一整面书墙的书。

这天晚上,她想听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

屋内的光线不怎么明亮,一盏堪堪只够阅读的台灯,半球形的灯罩发出温暖的白炽光。白棠在老太太旁边的绿皮椅子上坐下,翻开书本的第一页,开始阅读——

“这是确定无疑的,苦扁桃的气息总勾起他对情场失意的结局的回忆……”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白棠的阅读声。她咬字清晰,略带点沙哑的女中低音,有大提琴的质感。

沈烬坐在会客厅那头的沙发上,一只手轻轻搭在沙发椅背上,一只手贴在大腿上,就那么听白棠朗读。

他听得入了迷,思绪飘出去好远。

两个小时的阅读时间过得很快,白棠读得也慢,有些段落苏老太太喜欢,会让白棠停下来再读一两遍。老太太听书也听得很认真,有时候还会轻轻地发出感叹。

阅读结束后,苏老太太留白棠喝糖水盅。白棠见精致的陶瓷小盅里装着温热的银耳燕窝。白棠、苏老太太和沈烬三个人坐在茶厅的餐桌旁沉默无声地喝糖水。三个人都是不善言辞的人,却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有种很平衡的默契。

夜深了,沈烬开车送白棠回学校,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车子里气氛不太对劲。

白棠突然想说点什么让车子里的空气升温,于是她问沈烬:“我一直不知道,苦扁桃的气味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马尔克斯会用苦扁桃的气味来形容失败的爱情?”

过了一会儿沈烬才开口:“苦扁桃也称巴旦木,未经处理的苦扁桃仁有毒,毒性会让人难以呼吸,失败的爱情回忆起来总是让人难以呼吸。”

“你也喜欢马尔克斯?”

“我喜欢《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他的小说我最喜欢这一篇。”

白棠在校门口下了车,俯身到车窗边问沈烬:“上次给你发录音的邮箱是你的私人邮箱吗?”

沈烬的眉头皱起来:“你想做什么?”

白棠站得笔直跟他敬礼,笑得春光明媚:“我可以给你写信!”

那个笑容,让沈烬的心漏跳了一拍。

Three一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去南公馆的时间长了,白棠慢慢了解到苏老太太的一些事。

老太太是个昆曲艺术家,十几岁开始学昆曲,一直唱到五六十岁。她一生未婚,领养了几个孩子。别墅是一个法籍华人所赠,过去是法租界的房子。那时她还年轻,才二十岁出头,拥有过很好的爱情。

令白棠意外的是,沈烬除了是苏老太太的律师,别墅前前后后的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都由他一手打理。他除了当律师,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园艺,摆弄花草。

周末的早上,白棠在书房给苏老太太朗读小说。她从书房的窗户看出去,总能看到沈烬在园子里忙碌的身影。他把白衬衣的衣袖卷起,双手捧着花苗就像捧着婴儿。劳作之后,他走到廊下拧开矿泉水瓶喝水,白衬衣干干净净,没沾染一点尘土。

他是怎么做到的?

白棠忆起小时候在家做农活,妈妈会给她换上哥哥或姐姐的旧衣裤,再往她手里塞一把小铲子。她跟在大人身后,用那把小铲子给杨梅树松土。土地太干太紧,就像人太紧张,结不出什么好果子。

“白棠,你今天有事吗?”阅读时间结束,苏老太太问。

“今天周末,没什么事。”除了来给您阅读小说,她心想。

“去年种的绣球到了春天总招虫子,我让沈烬移除了。要是你今天没什么事,我想让你陪他去花圃挑点花苗,你也挑几样喜欢的种在园子里。”

自己何德何能,能在这么漂亮的别墅里种自己喜欢的花,白棠想。但白棠想跟苏老太太说,她对花花草草不是太感兴趣,她不喜欢春天,不喜欢开花的季节,因为春天总是让她想起满屋子的毛毛虫。

鬼使神差地,她到底没说出口,竟有些期待和沈烬逛花圃。

这些时日,有很多问题缠着白棠,她迫切地想搞清楚。

比如沈烬多少岁了?他看起来应该不超过三十。他有女朋友吗?除了栽花种草他还喜欢什么?他为什么总那么严肃?他为什么不爱笑?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一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他们在花圃里挑了些花苗,塞满车子的后备厢。

沈烬挑了些不同品种的山茶和鹿角海棠,白棠则挑了几株月季。

回去的路上,白棠跟沈烬说:“其实我对月季花过敏。小时候我家院子里除了杨梅树,还有几株月季花。这种花不用怎么看管,到了花期自己就会开得特别好。那时候我看古装剧,看到剧里的女主用花瓣泡澡,心痒痒采了很多月季花瓣来泡,哪知泡完身体又痒又肿,脸也肿得像个猪头,一个星期才完全消掉。”

开车的沈烬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笑意,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白棠扭头看他,他笑起来很好看。

Four十分狼狈被撞见了九分

《霍乱时期的爱情》读完后,白棠就给苏老太太读意大利女作家埃莱娜·费兰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的第一部《我的天才女友》。她边读边哭,苏老太太也跟着她一起哭,两个人又哭又笑。

那周三次去别墅,白棠都没见到沈烬,他也没有接送她,此前只给她发了微信:“这周没法接送你,你打车去别墅,车费我来报销。”

或许是他工作忙吧。白棠这么告诉自己,也不好问苏老太太。

周末的早上白棠给苏老太太读完小说,苏老太太留她吃饭。

老太太最近不但胃口好,也乐意说话。她跟白棠说:“你是不是好奇沈烬跟我的关系?那孩子,他以前跟我的养女处对象,我养女喜欢满世界跑,每次她离开,都会拜托沈烬过来照顾我,真是辛苦了那个孩子。”

三年前,苏老太太的养女去了非洲,在那儿办学校,教当地的小孩读书。那个地方没有手机信号,他们极少联络,几乎等于失联了。

两个人吃饭,保姆做了五个菜。保姆的厨艺很好,白棠却没什么胃口。

吃过饭,苏老太太把保姆打包好的饭盒交给白棠,说:“你跑一趟医院吧,那孩子不喜欢麻烦人,住院吃得好不好也不会说,你替我给他送饭去吧。”

至此,白棠才知道,沈烬受伤入院已经一周了。

正应了他们初见时他说的,律师行业有风险,行事需小心谨慎。这次官司输了,客户家属不满他的表现,出了法庭以后,气愤地把他从法院门前十几层的台阶上推了下去。

白棠的出现让沈烬有些不知所措。

他正吃着护士给他点的外卖,米饭太干、肉菜太咸,右手受了伤不能动,左手生疏,勺子怎么都握不好。好不容易把勺子握好,菜又舀不上来,只能半舀半挑地送入口中,还得歪着脑袋去配合左手,却又不小心打翻了饭盒。饭菜洒到身上,十分狼狈被白棠撞见了九分。

白棠安静地看着他,走过来动作麻利地收拾起来。

她先把沈烬扶到旁边的沙发上坐好,然后清理干净地上的饭菜,打开矮桌,把保温盒里的四菜一汤摆上去,之后又在沈烬的领口塞了纸巾,大腿上也铺了几张,接着舀了一勺米饭往他嘴边送,像喂小孩吃饭:“啊,张嘴。”

沈烬尽管很不好意思,却也像个孩子似的乖乖地张开嘴吃。

苏老太太家的保姆没什么好夸的,唯独做菜的手艺一流。

两个人靠得很近,白棠注意到沈烬下巴上的伤痕,那是剃胡子时被剃须刀刮伤的。用惯了右手突然要用左手剃胡子总不那么顺利,所以他的胡子并没有刮干净,留着点胡楂在下巴上,看起来有点儿邋遢。

白棠突然想笑。

吃过饭,沈烬就被白棠摁着刮干净了胡子。

她手持电动剃须刀,挨得他很近,近得他能看到她脸蛋上的绒毛、她的单眼皮、她的长睫毛,还有她天生红润的嘴唇。她抿着唇的认真样子,还有她身上淡淡的绿茶香水味,让沈烬的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了两下。

Five没有一点可以暧昧的蛛丝马迹

在那之后,白棠除了去给苏老太太读书,还多了一份差事,给沈烬送饭。

像沈烬照顾院子里那些蓬勃生长的植物一样,白棠的心里像被他松了土。她不嫌麻烦,反而感觉很愉快。

送饭送了半个月,沈烬终于出院了,之后他去了北京处理案子,白棠有好几天没见到他。

她每周照常去南公馆给苏老太太读书,读的是《百年孤独》。她看了很多遍,里面有些句子能倒背如流。读着读着,她会不自觉地扭头看院子里,看久了会出现幻觉,竟仿佛看到沈烬穿着白衬衣在花园里松土的身影,那身影又稍纵即逝。

到了五月,天气渐暖,白棠变得忙碌起来,因为学业上的事,偶尔她还得发微信向沈烬请假。沈烬的回复总是又快又简短,一个“好”字孤零零地在对话框里,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六月临近期末,沈烬突然发来微信,让白棠暂时不用去南公馆给苏老太太读书了。

“什么时候再去?”白棠问他。

“需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沈烬回复。

白棠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她找不到任何可以继续聊天的契机。网络社交是那么容易发酵点什么的地方,可沈烬的用词比真人更冷漠,不用表情包,不用标点符号,没有一点可以暧昧的蛛丝马迹,连自动回复都比他的回复暖。

真让人沮丧。

好在期末学业繁重,白棠跟导师做项目,每日泡在实验室里忙得不见天日,常常白天黑夜颠倒。有时候她从实验室走出来,会忘了自己有没有吃晚餐。

项目完成后,导师带大家外出吃饭,大家吃饱喝足后在街道上散步。走到南公馆附近,白棠站在街头朝那里望了许久。那里被高高的围墙和树木遮挡着,从外头一点也看不到里头,里外就像两个世界。

她很想去敲门,可是夜已深,她只能跟着导师和同学们越走越远。

家里给白棠寄来收的最后一批新鲜杨梅。白棠不怎么爱吃杨梅,可家里每年还是会给她寄。她把其中的大部分分给了导师和同学,剩下的最后两篮,她终于不再迟疑,兴奋地给沈烬发微信:“老家寄来一些新鲜的杨梅,我想给你和苏奶奶送一些,拿去南公馆给你们?”

她是早上发的消息,直到下午才收到回复,中间的这几个小时像熬中药一样熬着她。

沈烬回复:“不用送去南公馆了,我们在医院,你过来吧。”

“又被客户家属推下台阶了?”白棠开玩笑,想着律师这一行真是高风险职业。

沈烬回复:“不是我,是苏奶奶生病了。”

Six灰烬是最纯的白

白棠对待生老病死比别人平静,尤其是对年老之人。

在她短暂的小半生里,她经历了爷爷、奶奶、外公和外婆的生老病死,四个老人的生命重量累积在她的人生里,让她看待生老病死更平静了一些。

苏老太太的病来得凶,尽管她很想吃杨梅,但是已经吃不了了,听别人说话也有些困难,糊涂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要多。

沈烬给白棠搬了张椅子,白棠就坐在苏老太太床边给她读《小妇人》。上一分钟读给她听的段落,下一分钟她可能就会忘掉,但白棠还是一段一段地读给她听。

夜晚他们从医院出来,沈烬没有去取车,而是说:“陪我走一段路吧?”

沈烬从来没有这么想找个人说说话,或许因为是白棠,他才想把堆积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他说他出生在浙江南部的一个小镇,那个小镇以种植杨梅闻名,杨梅又大又甜。但他并没有在那里成长,他六岁的时候父母意外去世,他被人领养到上海,在上海学习和成长。

他之所以会录用白棠,是因为她身份证上的户籍信息,是那个盛产杨梅的小镇。

“因为我是你的老乡,所以你才录用我的呀?!”白棠说。

她的语气是轻松的,但心里有些苦涩,她并没有因为两个人是老乡就高兴起来。她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声音好听才录用自己的呢,毕竟他在那么多人中选择了她,有点命中注定的意味。

命中注定的相遇,看起来更有浪漫色彩。

夜深了,两个人站在冷清的街头。夜风吹拂,月光透过大榆树的叶子洒下一地斑驳。

沈烬说:“小镇上的那家殡仪馆不知道还在不在?我父母的尸体就是在那里被火化的。我记得那天还下着雪,到处落满了雪点子。”

白棠说:“那不是雪,那是灰烬。”

殡仪馆离白棠家很近,白棠的整个童年都被那家殡仪馆的阴影笼罩着。每当火化尸体时,她从房间的窗户就可以看到那高高的烟囱冒出来的浓烟,浓烟中落下雪点般的灰烬。若是正好走过殡仪馆门前的那条路,灰烬落在身上,便像落雪。

小镇上的人都心照不宣,若不巧经过时身上落了灰烬,回到家要仔仔细细地清洗身体,就好像沾了什么特别脏的脏东西,又好像那灰烬会烙在身体里,成为某种诅咒。

沈烬说:“我知道那是灰烬,灰烬比雪干净,因为灰烬经过了高温燃烧,是最纯的白。”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中内心,白棠扭头看着沈烬,眼眶突然湿润起来。

她从来都不喜欢那个小镇,从来都不。可此刻,她却有点想念。

Seven遇见他之前与遇见他之后

天亮时两个人走回医院,白棠能感觉到有什么正在发生变化。她的掌心是热的,生命线的前一部分苍白,后一部分深刻,那是遇见沈烬之前与遇见他之后。

她第一次清醒地感受心跳和呼吸,感受空气和微风,感受万物生长。

走到病房门口时,白棠离沈烬只有一步之遥。她的心跳得十分快,击鼓一样地为她加油呐喊。她在沈烬身后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手,让他感受自己掌心的温度。

病房的门被沈烬推开,在苏老太太床前,本该是白棠坐着的椅子被一位苗条清瘦的女子坐了。她海藻般蓬松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长手长脚比例完美,坐在那儿捧着白棠还没读完的《小妇人》在读,那才是真正悦耳动听的声音。

终于见到她了,苏老太太的养女,苏云笙。

白棠在南公馆的别墅里见过她的照片,摆得满屋都是。聊天时老太太频繁地提起她,那是老太太年近六旬时领养的孩子,是她唯一的亲人。

苏云笙扭头过来,笑得明艳动人。她兴奋地对着沈烬轻呼一声,站起来用力地给了他一个很久的拥抱。她说:“我好想你啊,沈烬。”

白棠站在门口,再不能往前踏一步。她觉得自己正在一点一点缩小,直至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渺小如尘埃。她退了出去,再默默离开。

沈烬在苏云笙的拥抱中回过头,发现白棠已经不在,病房门口空空的,他心里也空空的。

他冷静地掰开苏云笙的手说:“在医院注意些,不要打扰到别人,云笙。”

他看着苏云笙的脸,三年了,她几乎没怎么变,但为何他却心如止水了呢?

很多之前他想要质问她的话,他突然之间都不再想问了。

并且是一点都不想问了。

苏云笙拉着沈烬的手,把他的手搂在怀里,亲吻他的手臂:“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不是故意不联系你,你知道的,那边没有手机信号。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收到母亲生病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赶了回来,我真的很想你。”

沈烬把手从苏云笙的怀里抽出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这时苏老太太醒了,喃喃念道:“云笙,是你吗?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宝贝……”

天完全亮了,树在窗外摇动。

沈烬的脑子里有些空,他不知道白棠去了哪里,不知道大清早的她能不能打到车回学校,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来。

他这么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地移动,追出了门外。

苏云笙在后面喊什么他听不清楚,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白棠就这么离开。

他一直跑到医院外,也没能找到白棠。

他拿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电话却先响了起来,屏幕上是白棠的名字。

接通后,她在那头的声音很陌生:“沈先生,麻烦您把我的费用结算一下,微信转账即可。我想以后也不会再需要我的阅读服务了,祝苏奶奶早日康复,祝您生活愉快。”

Eight你有没有确定自己的心?

放暑假时白棠没有回家,她已经很多年暑假不回家了,尽管今年她有点儿想回去,但还没到特别想的地步。

表姐问她还要不要做兼职,说有几份还不错的兼职工作,但她拒绝了。并非是她赚够了钱,而是她要和导师去上海的一家精神疗养院调研,没有多余的时间。

导师和上海崇明岛那边的精神疗养院有合作,每年都会过去调研。白棠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对自己的论文也会有很大的帮助。

并且只要一忙起来,她就不会胡思乱想。

来车站接他们的是疗养院的实习医生小谢,年轻的小谢医生穿得休闲,牛仔裤配白T恤,皮服晒得黝黑,朝气蓬勃的,看起来和白棠差不多的年纪。

他笑起来时,让白棠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和沈烬有着类似的笑容。

在岛上的疗养院待了一个月,白棠和小谢医生熟悉起来,很多时候他喜欢带白棠到处去转,去别人没去过的地方,看游客都看不到的风景。

疗养院西面有个篮球场大小的石头小岛,形状像魔鬼鱼,学名蝠鲼,需要划小船过去,他们称那个小岛为“魔鬼岛”。他们会在傍晚退潮的时候上岛去,海水不算蓝,但日落时分极美。天空像被绘画大师莫奈涂了色彩,光线每时每刻都在变幻。

结束调研回市区前,白棠和小谢医生最后一次去魔鬼岛。小谢医生把从路边采的花送给白棠,问她:“你有没有确定自己的心?”

白棠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但她也算敏感,从他送花的举动,她知道这个大男孩对自己的感情产生了质的变化。她突然觉得很为难。

小谢医生毫不在意,笑嘻嘻地说:“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但我还是想要确定自己的心。我喜欢你,白棠,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也能确定自己的心。”

白棠愣怔地看着小谢医生,又扭头愣怔地看着海面和天空。一个多月来积压在心底的情感倾泻而出,加西亚·马尔克斯笔下苦扁桃的情场失意的气息冲上鼻腔,她再也忍不住,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而后是号啕大哭。

从记事起,她就没哭得这么痛快过。

大海会包容和洗净一切,让她从头来过。

但她要先确定自己的心。

沈烬的朋友圈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更新了,他发的信息本来就少,还都是些与法律相关的东西。半个月前,他的头像突然换成全黑,白棠每次刷他都是一个黑暗的黑格子。

每次她想鼓起勇气给他发点什么消息,却又决定不了要发什么。

开学回到学校以后,她才得知苏老太太去世的消息,伤心了好几天。

白棠周末时打车去南公馆,见葬礼已经办过了。有搬家公司的人员正从里面往外搬东西,是那些古董家具和摆件,包括白棠之前坐着读书的绿色椅子和老唱片机。

白棠探着脑袋看了一会儿,除了搬家公司的人员外没有别人。

“你找谁?”

身后响起悦耳的声音,白棠扭过头去,就看到苏云笙美丽的面孔。她比白棠要高出半个头。白棠仰头看她,又埋头想要遁走。

确定自己的心。

脑子里在回响这个声音,走出几米远的白棠又停下脚步,转身回来。

苏云笙还没有进去,白棠问她:“沈烬呢?”

苏云笙也转过身来。她看着白棠,嘴角衔着笑意,脸上却露出一种悲伤:“是我对不起他,他说得没错,我不该离他而去又让他等那么久。没有谁是能一直在原地等着谁的,每个人都要往前走,每个人也都会不停地遇到其他人。”

她从包里取出便利贴和笔,用笔在便利贴上面唰唰唰地写了一阵,走过来放到白棠的手里说:“你可以去这里找他,他跟人在乡下合伙开民宿,这是地址。”

Nine上校可以主动给别人写信

青山绿水,这是白棠第一次仔仔细细看故乡的美,过去只看得到灰烬,却不知灰烬的纯。她的目光狭隘,只会放大一点点的坏,而忽略大部分的美,真的不应该。

三个小时的车程,如果风景美,倒也不是那么难熬。

她太久没回家,到家时父母都愣住了。之后他们便是烧煮、忙碌,直到菜肴堆满整张桌子。

杨梅已经采完了,果民忙着松土施肥,恢复树木的活力,盼着来年杨梅大丰收。

白棠卧室外的那棵杨梅树的果子结得比其他树要晚,她回去时看到满树结着又大又红的杨梅,伸手摘下一颗放入嘴里咬一口,甜得心都要化了。

从小镇去水云沟的民宿还要坐一趟班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白棠提着自己采摘的两篮子新鲜的大杨梅踏上班车的时候,已经想好了要对沈烬说的话。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说出来,她确定了自己的心。

而远方的沈烬,此刻正看着民宿园子里移栽的月季花,月季花已经盛开,开得那么热烈。他毫不费劲地在微信通信录里找到白棠,因为在很久以前他就把她置顶了。他也想好了要编辑的话。

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可以主动给别人写信啊。

他要邀她来赏花,让她再讲一遍用月季花瓣泡澡的傻事。

不,他要让她讲很多很多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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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 2020-07-23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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