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顾南安
1
当初我们约定好，不能将结拜之事公之于众。但为了证明过去十多年时间里我们的亲密无间，我还是决定背叛联盟一回。再说，大喇叭三三早就将我们结拜的事透露给她女友，还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保密。鬼才相信他呢。
我们仨的联盟叫“三友社”，是三三的想法。当时我和胶皮推举他当老大，他便站在花园墙上，颇有领导风范地高声说，胶皮，小珊，联盟只有我们三个，叫三友社再合适不过。记住，我们可是永远的哥们哦！
胶皮却抓着脑门反诘，三三，叫三友社太俗，没一点营养。我挥手赞同。
三三从矮墙上跳下来，摸摸我的头，又拍拍胶皮的肩，说，你们知道有些小孩为什么一出生就叫小猫小狗么？那是因为俗贱的东西寿命长久。闻此，我和胶皮顿时无话可说。三三却又早从花圃边拔下三根芨芨草，分给我们，说，现在举行结拜仪式。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日后谁要说出去，谁就是叛徒！
于是我们在花园墙外的土堆前跪成一排，口中默默念叨着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之类。之后又按年纪分了排行，一起磕头盟誓。当时我的心里其实是充满矛盾的，我不知道将自己卷进两个男孩子中间，会有什么结果。
我更不想做老三，为什么女孩子就该排最后？可我说不过胶皮和三三，只得不情愿地喊他们大哥、二哥，然后接着玩怎么也不会厌倦的游戏。
2
胶皮常常因为贪玩，不做作业，而挨父母的打，也因此不怎么喜欢呆家。他喜欢独自一人去河边。江水很大，父母老师一再叮嘱不能去，可他却不做任何理会。很多次，我和三三去找他，只见他呆坐在岸边，对着渺茫的水天愣神，表情里有着那个年纪不该有的忧郁。
我们凑过去，他会飞快擦眼睛，然后露出笑容，问我和三三去做什么了。于是三三扯着大嗓门，将他带我去花丛里捉蝴蝶的事滔滔不绝地讲给他。胶皮听着微笑，却仍旧难掩落寞。我挤眼睛暗示，三三会意，停下来，而后三人陷入长久沉默。
江面上，汽艇飞快滑过，将一江的酡红色夕阳击碎。
最终还是三三开口，胶皮，那天我和清流街的死胖子交了一回火。那小子真胖，胳膊有我的腰粗。我撞他，他却像泰山纹丝不动，结果我被他打得狼狈为奸。说着，他抹起裤腿，让我和胶皮看他的伤口。
是狼狈不堪，我纠正三三的同时，看见许多形状怪异的伤口像一条条虫子爬在他的皮肤上。心口忽然有些疼，我忍不住皱着眉问三三，你以后可以不找别人打架么？
三三并不立即回应我，而是跃到水边，对着江面大喊，挨打是造就英雄的必经阶段！说完，他转脸对着身后的我和胶皮微笑。夕阳醉红，映着少年无邪的脸，像一帧美丽的剪影。
3
三三的学习差劲到众所周知。每每老师提问，胶皮和我总要为他捏把汗。记得一次语文老师问三三，丁玲的代表作是什么？他顿时脸红，低头向不远处的我求救。我费了好大劲儿告诉他，他终于听见，然后朗声答道：太阳照在三个和尚。
教室里顿时笑得翻江倒海。老师只得罚他站教室门口。
下课后三三就不见了。我们疯狂地找遍校园的各个角落，也不曾发现他。
后来三三自己回来。他笑着说，小珊，我去教训欺负你的坏小子了，揍了他一顿。
他说的坏小子是林生。林生住我家楼上，每天我午休时，他总用绳子坠了大铃铛将我吵醒。然后让我和他喊话玩儿。我不理睬，他就用力摇，吵得我睡不着觉。那天我只随便跟三三和胶皮倒倒苦水，三三却当真了。
胶皮忽然卡住三三的脖颈，发狠地说，三三，以后这样的事情记得叫上我！
三三连忙求饶，好的，好的。却不料一脚绊在马路牙子上，和胶皮同时跌倒。
这次是真正的狼狈不堪了！三三嬉闹着强调。
还太阳照着三个和尚呢。胶皮讥笑着三三，顺势抬头看明亮的太阳。心内怀着几丝感激的我才发现当时的万里碧空没有一丝云彩。
4
初二初三，青春痘开始像雨后春笋在我们的脸上蓬勃生长。那时的三三已人高马大，胶皮也日渐有清俊之气。他们都变得有些坏，比如大哥总喜欢叫胶皮“老二”，他们也会形容我是西施，我自知远不及，倒过来打他们，嫌他们故意捉弄我，却总是抓不到他们。
三三让我为他牵过无数次红线，甚至还一次次将他的情书交给我转交。情书送到女生手中，她们看了，却丝毫不为所动。我追问原因，她们却抛来冷冷的一句，我可不想做尼姑！
为此，胶皮和我常常取笑三三，他却开始有些郁郁寡欢——“和尚”事件的根深蒂固是他始料不及。
两位哥哥也会为我物色了帅哥，却全不入我的法眼。我觉得我年纪尚小，万事之中当以学业为重，而不是稀里糊涂地去喜欢谁。三三和胶皮却一致反对——
三三说，要这样的话，怎么可能谈成恋爱。
胶皮更让人可气又可笑，我们仨彼此无比了解，要不你在我和三三中间任选一个。
我顿时羞赧不已，不知如何回应。忽然想起当时流行的话，借过来，早起的虫儿被鸟吃，我才不要因为早恋被老师树立为“典型”。
心房却是暖暖的，像是沐浴在明媚阳光下的花朵，倏忽一下，全绽开了。
5
转眼中考。再转眼，我们已在同一所高中不同的教室上课。胶皮和我在不同的重点班，三三在普通班，归因的时候三三说，是他当初把大多精力放在了谈恋爱上。
是，也不是。
高中生活比先前忙碌得多，加上各自的教室分布在不同的教学楼，相见的机会更少得可怜。忙里偷闲，我会写一些心情文字藏在抽屉里。胶皮的英语大有增进，被选拔去参加全国大赛，得了一等奖。而三三，也终于追到一个瘦高女孩。
一次我见到三三，要求见见她女朋友，却被他委婉拒绝。他说，小珊，她是以前你曾帮我追过的女孩，现在终于被我打动。说时他眉飞色舞，带着几许得意。倒是我陷入迷糊，怎么转动脑筋的魔方也拼凑不出是哪个女生甘愿作“尼姑”。
高中毕业前夕，三友社成员聚会。三三迟到五分钟，被我和胶皮好一阵挖苦，说他重色轻友。他很欢乐地回应我们说他已经练成英雄，绝不会为这几句话折腰。我们又怂恿他讲讲和他女朋友的事，他却忽然沉默。许久，才又闷闷地说，我们分手了。
气氛变得有些压抑。胶皮反应过来，打破沉默：“小珊，你要报考那所大学啊？”
“我很想去南方看看，不管那所大学，只要中文系就好。你呢？”
“我打算出国，去新西兰。呵呵。”
“好伟大的理想哦！”我夸张地说完，才发觉身边的三三一直低头沉默。忽然记起我和胶皮在成绩平平的三三面前不该如此张扬。“你呢，三三，有什么打算？”我和胶皮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询问。
“我尽可能考好，院校和专业再做选择。”说完，三三抬头看我们，眼中隐隐有泪。而后，三只斟满饮料的玻璃杯高高碰在一起，清脆响亮，却又带着几丝淡淡的惆怅。
6
八月底，我们各奔东西。胶皮飞抵新西兰，我南下，三三留在家乡读大专。彼此打了电话，都津津乐道着前程的美好和希望，对有些东西却只字不谈。那是藏在心底的忧伤。
联系依然有，却总归是感觉彼此有些远了，交集也不再如往日那么多。倒是回想过往的时候，各自话语繁多，充满眷眷情谊。三三透露说，小珊，我找到女朋友了。我告诉了她三友社以前的故事，她说当初的我们真可爱，尤其是结拜那会儿，傻得可以！
“不是你站在花墙上要我们永远保守秘密的吗？”我嗔怪，一脸的严肃样儿。
“没有啊，呵呵，你知道我一直是大喇叭和尚的。”三三的话前后矛盾，却仍觉得贴心。
“对了，小珊，你有空写写我们三友社呗。高中写那么多心情也不写写它。”我笑着答应下来。是该为三友社写点什么了。又忽然从三三最后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信息，可电话已经忙音。
高中三年，我写的心情文字全部丢失。后来才从胶皮那里得知，是他和三三各自偷分了一半去，留作纪念。胶皮还说，他选择离开，只为远离父母的管教。现在，他却只想好好生活，做个主导生活的英雄。偶尔有我和三三的消息仍会无比欣喜。声音断断续续，甚至有些哽咽。胶皮一直比较孤单，他说的是心里话。
电话这头的我忍不住流下泪来。小小的我们都曾有过大大的梦想，好在，多年以后，我们还能颇有兴致地谈及那些相知相扶的时光，并试图长久地让它留驻在记忆里。哎，说好要做个英雄的，我怎么又掉了眼泪，真丢脸！
至此，我终于将我们的故事用心叙述完，作为我们青春的纪念。三三、胶皮，你们收到的时候千万别对着信纸黯然神伤哦。从小屁孩到和尚再到英雄，三友社的我们都早已学会坚强，不是么？
更新时间: 2021-04-25 1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