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易欢
在这样的年纪再遇见,他正好成熟,她正好温柔。
楔子
Iseemtohavelovedyouinnumberlessforms,numberlesstimes.
(我好像曾经无数次,以无数种形式爱过你。——泰戈尔)
01
她再遇到程牧,是五年后。
小城刚刚下过一场大雨,雨停了,乌云还没来得及散开。她从外地回来,急匆匆地赶到手术室门口,和母亲一起等待父亲。
“程医生。”
他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母亲立马迎了上去。顾声听他说着父亲的病情和术后注意事项,坐在原地半天,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程医生,这是我女儿顾声。”母亲突然朝她看过来,有些不满她还坐着,使了个眼色,让她马上过来,“这丫头平时不这样,她长途跋涉赶回来,可能是累着了。”
“没关系。”程牧只瞥了她一眼,和看其他的甲、乙、丙没什么区别。
顾声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刚刚对上他那双眼睛,她的鼻尖就酸了。
“你快谢谢程医生,床位都是他麻烦主任行的方便,不然你爸哪儿能这么快做上手术。”
顾声匆匆朝他鞠了一躬,说了声谢谢,然后找借口说去食堂买点儿饭溜了。
顾母有些尴尬地朝程牧笑了笑,不怪她有那心思,程医生年轻有为,医术了得,经过她平日里的考察,他的人品也不错。顾声这么多年没谈恋爱,她怕顾声真不打算结婚了。
“你别介意啊,这丫头……”
“没事。”程牧把笔别在胸口的口袋上,然后把注意事项告知单交给顾母,“她是这样的。”
02
顾声没去食堂,她在医院大厅里站着,随便排了一队,排到她时才发现面前是缴费的机子。后面的人看她不动,以为她不知道怎么操作,好心提醒她输身份证号就可以了。她抱歉地笑了笑,让开了位置。
顾声刚想去食堂买饭,回头才发现程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了。
他递过来一罐椰奶,顾声接过来,掌心顿时一片温热,一句谢谢卡在喉咙里,半天吐不出来。
“我请你吃饭吧?”顾声看了看时间,“你做手术这么久也累了,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我们去纪念碑那边,不充裕的话就去食堂?”
“我一会儿上楼,还有手术要做。”
“那你……”
程牧突然伸手拉了她一把,她撞在他怀里,鼻子不知道撞上了哪儿,痛得她觉得下一秒能血流成河。
程牧笑了笑,看着已经远去的推车,抬手揉了揉她的鼻子。
“你的鼻子断不了,断了我给你接上。”
顾声瞪了他一眼,带了十足的情绪,又委屈又别扭。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个人突然愣了一下。顾声往后退了一步,清了一下嗓子:“你先上去吧,我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顺便给你带一份。”
落荒而逃,不过如此。
她以前对医院很熟,他实习的时候她经常过来,不是给他送饭就是两人一起吃食堂。她多年没来了,路还是长得一样。
顾声打包了一份土豆丝、一份糖醋排骨。一开始,她打算自己吃了再给他买饭带上去,想起他说一会儿还有手术,她怕他饿着上手术台,只能匆匆打包了他的饭回来。
看着电梯界面上不断上升的数字,顾声有点儿恍惚,他们居然分开五年了。
“顾声,我不是跟你讲了你舅妈要送饭过来吗?”顾母看她拎着饭回来了,有些疑惑,总觉得她今天不对劲儿。
“嗯,这是我给程医生带的饭,就当谢谢他了。”
“人家都买花、买水果、买礼物,你去食堂给他打包一份饭当作感谢?”
顾声没跟她解释,问了他的办公室在哪儿,推门就进去了。
她进去才发现里面有人。
“对不起……”她刚要关门,就听到女人的笑声:“这不是声声吗?好久没见了,变漂亮了。”
“阿姨。”顾声觉得自己今天尴尬癌要犯了,她做梦都没想到他妈妈会在。
“我过来找小牧说件事,你在这儿,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好好聊。”
门关上的瞬间,顾声把饭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转身要走。
“顾声。”程牧的声音一直很好听,喊她的时候更是十足温柔,以前两人在一起,他每次只需要轻声低喃她的名字,她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们一起吃。”
“我吃过了。”她硬邦邦地回答,没有回头。
“那你陪我吃。”
“凭什么?”
他解开塑料袋的手顿了一下:“你说呢?”
好久好久以前,那时候程牧还在规培,她一有时间就往他那边跑。结果在两人短暂相处的时间里,她除了在他的办公室里坐着等他,就是陪他一起吃饭,连周末两个人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回来吃次火锅,都是一月一次的奢侈生活。
有一次她发火了,给他打领带的时候扯着他不准他走,他无奈地笑了笑,把她抱起来,一路抱到门口:“中午你过去陪我吃饭。”
“凭什么?”
“凭你是我女朋友。”
03
这天在病房值夜,顾母看着顾声红了的眼眶,安慰了她几句,说骨折不是什么大病,养一养就好了。她只能反过来安慰母亲,说了些自己这两年的境况。
“我回来之前已经申请这两个月不坐班了,两个月后调回成都,下周一应该能批下来。”
顾母一脸诧异,看她一脸平静,好像在说今天下了一场雨。
“我回来照顾你们一段时间,我不回北京了。”
她离父母太远了,这次的事只是一个预警,万一有下次,她在外地赶不回来,可能自己这辈子都得活在遗憾和愧疚里。
深夜,顾母睡着了,顾声摸了摸病房的被子,觉得实在过于单薄。她拿了车钥匙,准备回家取床厚被子,再带些生活用品过来。刚出病房,她看到程牧刚刚从另一个病房查完房出来。
“你去哪儿?”
顾声认真地看了看他,白大褂穿了一天,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眼下挂着青黛,也不知道他多久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了。过去抱着书背病理背得恨不得把图书馆拆了的少年,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大夫,在他的领域发光发热,成了患者心目中的天神。
真好。
“我回家拿点东西,我爸应该还得在医院住上一段时间。”
“我下班了,我送你回去。”
“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送你一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她到底没拗过他,上了他的车。等车朝她家开去,她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往事铺天盖地涌上来。不知道是不是单身久了,她觉得自己这次实在太敏感了。
到了楼下,顾声下车,她看他眉宇间都是疲倦,只能开口:“你上去休息一会儿,我给你热一杯牛奶吧。”
结果进了家门,两人尴尬起来,家里的装修摆设都没变,变的只有他们。
她挽起袖子清洗玻璃杯,刚刚开火煮上牛奶,程牧进来了。
“你的手臂怎么回事?”
原本白皙、光滑的地方,留下一片张牙舞爪的疤痕,一看就是烧伤的。
她没回答,只是把火关小了一点:“程牧。”
“嗯。”
“那天下午她为什么在你家?”
那是他们毕业的第三年,她在北京,他在重庆。她学戏剧影视文学,他学临床,两人没生活在一起,专业不同,共同语言自然而然就少了。她每次给他打电话,他都匆匆挂断,发邮件也不回,加上作息不一样,两人一忙起来,一个礼拜说不了几句话。
那时,顾声因为老师的推荐在横店跟组。一个小成本的民国剧,她是唯一的跟组编剧。那天正好是一场爆破戏,因为技师的操作和演员的配合问题,爆破出了问题。她站得远,手在抢救电脑的时候被火燎了,全剧组兵荒马乱,其他人伤得比她重,等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已经拖了一段时间,就这么留了疤。
那时二十五岁的顾声笑着跟所有人说没事,她想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怕打扰他休息,她硬生生睁着眼睛等了一晚上。伤口又肿又痛,时不时还会流脓出水,她一个人躺在酒店的床上,满脑子想的都是他。
剧组拍摄进度不好耽误,影视公司重新派了编剧过来,给顾声放了假。
顾声直接买了去重庆的机票,到了他住的地方才给他打电话。
她的手上还缠着纱布,她怕他担心,特地穿了长袖。伤口一扯就痛,可她心里还想着他可能很久没有好好吃饭,就去超市买了牛排。
程牧过来开门的时候穿得很休闲,看到她突然来了,少有的失措表情从他脸上闪过。
“我本来想多买点菜涮火锅,可是我提不动,就先给你煎牛排,晚上我们出去吃好不好?”
顾声把牛排放进冰箱里,半天没听到他说话,她转过头,听到卫生间里冲水的声音。
“程牧,今天谢谢……”
一间屋子里三个人,他俩穿着拖鞋,只有她灰头土脸,像一个多余的人。
她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从他家里走出去的,冬天的重庆,路上吹起的每一阵风都带着湿气,侵入骨髓的冷。
她只记得自己边走边哭,边哭边跟他发了短信说分手。
他们年少相识,同学六年,十八岁相恋,二十五岁分手。
一晃十二年,他们还是输给了爱情。
“她是我同学,住在我楼上。她在电梯里因为发烧昏倒了,我带她回来,给她喂了退烧药。”
“哦。”
“她喜欢你?”
“是。”他犹豫了一下,“你走那天她说过。”
顾声看着牛奶在锅里冒起白色的泡泡,用勺子把泡沫舀出来,然后关了火。
“声声。”
“嗯。”
“对不起。”
有雾迷了她的眼睛,她把装好的牛奶递给他:“有什么好抱歉的,是我太脆弱了。”
04
长途回来实在太累了,她麻烦程牧把被子带回医院,洗了个热水澡就上床睡觉了。
这一觉让她仿佛回到了十八岁。
教室里全是穿着校服的人,都是熟悉的脸。后面的黑板上是宣传委员画的龙猫,大大的叶伞下面,贴满了大家写的便利贴。
语文课上,老师刚刚抽了程牧背书,紧接着就抽了顾声。全班一阵骚动,所有人看着他俩笑,顾声红着脸站起来,结结巴巴地接着他刚刚结束的地方背:“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还有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体育课,因为是第四节课,一解散,女孩们就去了食堂。顾声抱着他的校服外套坐在篮球场边,手里拿着提前给他接好的温水。
每次他打完球都臭汗淋漓,她嫌弃地皱眉,不准他靠得太近。每次她在一楼等他洗手,都能看到他直接在水龙头那儿冲洗头发。她说了他好多次冲凉水容易受凉,他不听,最后她只能每次给他带一条干毛巾,让他洗完吸吸水。他每次靠着她甩甩头,把水甩得到处都是,一见她生气地瞪自己,他就笑着碰碰她的手。
“你要死啊,在学校呢!”顾声胆子小,走开一步,与他拉开一米远的距离。
“你怕什么,大不了我陪你请家长。”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被气笑了,两个人和好如初。去食堂的路上,她不经意地回过头,校门口到操场的梧桐树枝繁叶茂,蓝天白云悠悠,清风飒飒而过。蓝白相间的校服,整整齐齐的书桌,堆积成山的书和试卷,垃圾桶里五颜六色的零食袋……到处都是青春正好的模样,那是属于他们的十八岁。
第二天起来,顾声收拾完东西就打车去医院。路过一中校门的时候,她看了看时间,让师傅把车子停在一中对面。
师傅笑着说自己女儿从一中毕业后,一回来就一头栽进对面那条街,从头吃到尾。他问顾声是不是刚毕业,顾声接过他找过来的零钱,笑道:“没有,我毕业很多年了。”
她一路上吃了不少零食,孜然粉、辣椒面和小葱混在一起的味道,已经好几年没有尝过,一时间她满足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奶茶店的装修风格已经不知道换了几轮,老板居然还是当年的老板。
“有西瓜汁吗?”
“大冬天哪里有西瓜汁哟。”老板笑眯眯地道,“这么冷的天,你喝奶茶吧。”
“那来两杯熊猫奶茶吧,不加糖。”
她拎着奶茶和一大包东西一起回医院,刚刚走到骨科病房,她看到有个阿姨拉着程牧说得正激动。
程牧看到她过来,给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了然,走过去道:“程医生,三十二床恢复得怎么样啊?”
“这个有点复杂。”
“那我们去你办公室谈吧。”
等两人进了办公室,顾声把奶茶放在他桌上,然后瞥见了他放在病例上的笔:“这笔是我买的吧,你还没丢?”
“你送的东西,我敢丢?”
“喏,我请你喝奶茶。”顾声转过身,刚要走就听到他说:“那个阿姨这个月找了我十八次了,每次都想给我介绍女朋友。”
顾声没回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一把年纪了,早就该成家立业了。”
05
顾父住院的第二周,顾声收到了一季度的工作,整整三十集的剧本大纲,制作方两个月就得要。她把电脑带到病房,一有时间就坐在顾父身边敲键盘。
“天天这么盯着电脑,你的眼睛还要不要了?”顾母削了个苹果递过来,顾声咬了一口,牙差点儿酸掉了。
“从我读初中起,你就跟我说了这话,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我瞎啊。”
她和母亲顶嘴,边嫌弃边吃完了手里的苹果。
以前上学的时候不懂事,她一周只回一次家。星期天返校的时候,母亲总会装一大袋的苹果、橘子和牛奶,让她有时间就吃,以便补充补充维生素。她不喜欢,东西不是拿给程牧,就是放在抽屉里,一放就忘了,坏了就只能扔了。
以前她家条件不算好,每次买水果,母亲都蹲在小摊前挑半天,如今想来,她实在太辜负母亲的心意了。
这世上愿意无条件对她好的人本就不多,父母的爱有包容、有理解、有爱护,不温不火,拥有得久了,它就成了空气,看不见摸不着,偏偏她这辈子都离不开了。
“那个程医生啊,真的不错,也是一中毕业的,还是和你一届毕业的!”顾母又削了一个苹果,“当初你爸刚送过来就是他接的诊,信息刚刚确认了,非亲非故的,人家一直为了你爸忙前忙后。”
“妈,他可是医生啊。”顾声关了电脑,把电脑放在柜子里。她坐在床边,专心陪他们说话:“他不尽心谁尽心,难不成我回来尽心给我爸动刀子,我爸敢让我尽心吗?”
“你……唉,程医生啊。”
程牧过来查房,顾声拿了水壶出门打水,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没什么异常。
等顾声回来,顾母笑得一脸满意,程牧已经退出了病房。
“你们说什么了,你一脸卖女儿的表情?”
“没什么,我在说你这周周末请他吃饭,问他有没有时间。”
“他忙得哪儿有时间出去吃饭。”
“巧了,他刚好周末休息。”
顾声实在拿她妈妈没什么办法,他早就懂了父母这些年的心思。小城封闭,来来往往,住一个片区的左邻右舍都认识,和她相同年纪的人早就儿女双全了。他们前几年还会说几句,到了这个当口,反而不提了。
这周周末,顾声穿了一条羊毛的裙子、红色的短袄,提前订了位。菜是她照着程牧喜欢的点的,礼数周到到无可挑剔。
她想着他休息在家,直接开车去了他家楼下等他。
结果她一直等到六点都没等到他下来。她试着给他原来的号码打电话,竟然真的通了。
“你好。”女孩的声音,他换号了?
“不好意思,我可能打错了。”
“你是声声吧?没打错,有来电显示啊,程医生上手术台了,可能得过几个小时才能给你回电话。”
“好的,谢谢。”
顾声打电话退了订好的位子,路过便利店的时候买了两桶泡面,自己先吃了一个饭团垫着,然后直接回了医院。
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她对着屏幕写了两集的剧本,在停车场接到了他的电话。
“你下来了?”她边说边保存文档,关了电脑,“别说对不起了,我在停车场,你下来,我送你回家。”
他很快下来,顾声下车,看着他走过来。
停车场光线不好,这个时候更是空无一人,她怕他找不到自己。
谁知道他一走近就抱住了她,那种用尽力气的拥抱,勒得她快窒息了。她没说话,感觉到他把头埋在自己的肩膀上,她只能踮脚回抱住他。
回家的路上,他连嗓子都有些哑:“十八岁的女孩,一个人在家洗澡时煤气中毒,没救回来。”
顾声有些诧异,他做了这么多年医生,早已经看透生死了,难得这么感性。
“顾声,她和你长得很像。”
不远处绿灯转红灯,她倏地踩了刹车,看着车前人来人往,她的十八岁,早就成了记忆里最珍贵的部分,无论后来发生什么,这份记忆都闪着光,发着热。
晚上,她在程牧的公寓找了一部片子,两个人坐在书房里看《一天》,到最后电影字幕开始滚动,安妮·海瑟薇的声音还是响彻耳畔。
“我还爱你,我非常爱你,我只是不再喜欢你了。”
她呢?她的爱情从头到尾只和他有关,如果她不爱他,漫漫余生,她还能爱上谁?
06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顾父出院的那天,程牧忙得脚不沾地,他抽时间过来嘱咐了几句就去忙了。顾声看着父母殷勤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母亲便狠狠瞪了她一眼。
“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顾声收拾好东西,来回搬了几趟才把东西搬完。开车路过一中的时候,她看着校门口穿着校服的一对小情侣,两人围着同款的围巾,怎么看怎么登对。
她大一的冬天跟着室友学了一个礼拜织围巾,又花了一个月给程牧织了一条寄过去,用程牧当时的话说,颜色选得不错,就是有些漏风。
她在视频里挥拳要揍他,他便把脸转向了摄像头。
如今想来,那竟然像抹了蜜一样甜。
顾父进入休养期,除了行动不太方便,其他一切正常。顾声天天陪着顾母在厨房里琢磨,以前为了让程牧吃得好一些,她在这方面花了不少心思,有些菜做出来,连顾母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她。
“声声。”两人对坐在厨房,中间放了一个垃圾桶,顾母戴着手套削山药,她光手削土豆,“你和程牧在一起过吧?”
一块土豆皮落在了外面,顾声弯腰把它捡起来,丢进垃圾桶:“嗯。”
“我就知道。”
“高中那小子?”
“我高中可没早恋。”顾声笑了笑,“妈,你怎么这么八卦?”
“你高三的时候,有一次我和你爸开车路过影院,看到你和一个男孩从里面出来。”
“那您可真忍得住。”
“我觉得现在你们不是没那个意思,怎么就分开了?”
“他太忙了。”
顾声把削好的土豆放在篮子里,然后站起来,也不管顾母还有话要说,她收拾收拾便和一群刚刚回来的闺密出去聚餐了。
她特地换了衣服化了妆,果不其然,这群人吃完饭直奔雏菊。
灯光又闪又朦胧,台上是不知名的乐队,他们唱着熟悉的歌。
闺密撞了撞顾声的胳膊:“我听说程牧快结婚了啊,你什么反应?”
顾声拿起酒杯一连和她喝了好多杯:“那我当然是祝他新婚快乐。”
两人刚分手那会儿,她在酒吧一听情歌就掉眼泪,朋友被她拉出来喝酒,最后她被揍了一顿才清醒过来。她被揍当天就昏倒了,医生说再喝几天,可能命都没了。
二十五岁的顾声拿命爱她的少年,但她还是和他在人海里走散了。
“我听说你爸的手术是程牧做的?怎么样,努努力,死灰吹一吹,没准儿你们真的能复合呢?”
“你们盼着点我好行不行?我不要面子的吗?”
晚上从雏菊出来,夜风很冷,顾声迷迷糊糊的,她感觉有人拿过自己的包。
“干吗?”
“谁准你喝这么多酒的?”
“我高兴,你管我。”她打了一个酒嗝,闻着熟悉的味道,直接挂在了他身上。
顾声趴在他背上,意识断断续续的:“车呢?开车,我要回家睡觉。”
“我走路过来的。”程牧偏过头来看她,见她偏头闭着眼睛,回头继续走。
“我不想走路。”
“嗯,我背你回家。”
涪江河边,他背着她,她弯着腿,吹了一会儿江风,觉得冷得不行。
因为是冬天,水流缓慢,河堤上散步的人早已散去,她抬头只能看见临江建筑落在水中的倒影,灯火交映,落在眼中竟有些不真实。
顾声打了几个哆嗦,清醒了一点儿,她反应过来自己趴在程牧的背上,盯着河面上五彩的光,难过地哭出声来。
他肩膀上的衣服被眼泪打湿了,以为她难受,他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他听到她凑到他耳畔说:“我还没准你喜欢别人,你别喜欢别人。”
他离开河堤上天桥的时候,把她往上背了背。看着天桥下车流的尾灯,他轻轻说了声“好”,偏过头去,她竟已经睡着了。
到家后,他给她擦了脸,喂了醒酒药,以为她能一觉睡到明天早上,没想到不到一个小时她就清醒了。
“你为什么不送我回家?”
“我送你回家,你爸妈看到你这副样子会担心的。”
他在看书,书房里只有他坐的地方开了一盏灯,光线恰到好处,温暖又不伤眼睛。
鬼使神差地,她走过去,坐到他身前。
那年夏天,十九岁的他们放暑假回来,一起去看电影。片子无聊,她从头到尾心不在焉,一会儿碰碰他的手,一会儿不准他看屏幕,只能看自己。
他摁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再动,我就收拾你了。”
她不信邪:“你来啊。”
他比出要揍她的手势,她张开嘴,做出要大叫的架势,他举双手投降。
约莫过了五分钟,她拽了拽他的袖子:“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程牧把她反扣在怀里,借着屏幕的光,她甚至能看到他眼里自己的倒影。
那场电影叫什么名字她已经忘了,如今再回想,竟然只记得当初沁入心扉的甜了。
07
第二天一早,顾声醒过来的时候,程牧已经去上班了。
她看了一眼手机,刚想给爸妈打电话,就看到了程牧留下来的便利贴:微波炉里有早饭,我让徐月给你爸妈打电话,说你昨晚上睡她家了。中午你等我回来陪你一起吃饭。
一晃好像回到刚刚毕业的时候,她没忙着找工作,毕了业就到了重庆,在他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公寓,两个人一起住。她每天除了写剧本就是变着花样给他做饭,两个人半年时间长胖了不少。后面有半个月,他们在超市看着肉都不敢多停留半步。
她陪他去上课,认识了不少他的同学。坐在上大课的教室里,她听老师讲病例比自己听专业课还认真,好几次被喊起来回答问题。
偏偏她平日里陪着程牧看书,因为他,很多知识点背得滚瓜烂熟。
每次答对问题,她都像邀功的小朋友,变着法让他带自己去吃顿好的。
那时候日光很好,重庆的蓝天上总是缀着像棉花糖一样的云,池塘里还养了很多金鱼,一到中秋,满城桂花香。
他总是牵着她的手,带她穿过汹涌的人潮,在轻轨上看着山城的夜色。窗外是万家灯火,他低着头,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
那一年,他喜欢的演员在山城拍了一部电影,全民都在说:“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今天你路过了谁,谁又错过了你?”
他看完电影后,前所未有地认真说:“声声,我不会错过你。”
他们已经不再年轻,在这样的年纪,他正好成熟,她正好温柔,能再相遇,已是三生有幸。
08
两个月后,顾声收到公司的安排,一周后进组。
她收拾了些行李准备着,给程牧准备了一冰箱的水饺。
她去医院陪他吃饭的时候又是一个雨天,医院停车位满了,她把车停在附近商场的停车场,决定步行过去。路上,她遇到了穿着白大褂的陈遥。
说起来,她以前经常陪他上课,如果不是因为五年前的事情,她和陈遥算得上认识的朋友。
“你好。”进电梯的时候,顾声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眼看要到程牧办公的楼层了,陈遥急忙开口:“你和程医生和好了吗?”
“这个你去问他应该更合适。”
“你……不介意了?”
“你指什么?”顾声看电梯到了,迈步出去,又回头看了陈遥一眼,“陈小姐应该知道,我们学艺术的人没你们拘谨,大家都不年轻了,何必等到南墙撞垮了才回头。”
她到办公室的时候,程牧在病房。窗帘拉着,室内很暗,顾声坐在椅子上转了几个圈,想到看《一天》的那天晚上,她看得泪眼汪汪,问他:“如果当初我没说喜欢你,我们会不会也这么错过?”
他没有马上回答,一直等到电影片尾放完了才揉了揉她的头顶:“Iseemtohavelovedyouinnumberlessforms,numberlesstimes.(我好像曾经无数次,以无数种形式爱过你。)”
“所以,命中注定我们会在一起,而我,错过全世界都不会错过你。”
尾声
顾声走的前一天,程牧找同事换了班。他提前去超市采购了食材和火锅底料,等中午顾声过来的时候,火锅已经准备好了。
不断冒起的烟雾渐渐模糊了彼此的脸,她因为辣,脸红得像当年被全班同学起哄一样。
这一顿饭他们吃到了三点,程牧洗碗的时候,她抱着电脑坐在客厅,做着进组前最后的准备。
“顾声,你天天对着电脑真的对眼睛不好。”等他洗完碗,她又挪到了沙发上,任他抱着自己,用近乎专业的手法揉着她的肩膀。
“工作啊,没办法,就像你每天拿着手术刀,过于血腥,也不利于身心健康。”她和他贫嘴,一日就如此荒度,竟一点也不觉得浪费。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窗帘被风轻轻吹起,客厅的石英钟嘀嘀嗒嗒走着,她睡在风里,梦里有他。
不久后,程牧准备他们婚礼的伴手礼,把“我好像曾经无数次,以无数种形式爱过你”印在了请柬的封面上。顾声说她一个学戏文的人没有他文艺,实在很惭愧。他把睡懒觉的她抱起来,强行给她灌了一杯热牛奶:“今天你不能睡懒觉,中午要去爸妈家吃饭。”
“哟,不是三十二床嘛,你喊爸妈喊得挺顺口啊。”
他一巴掌拍在她的背上,她挣扎着抱紧他的脖子不愿意下来。她偏头看到漫进落地窗的日光,突然想起二十三岁的某个夜晚,她在深夜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他怀里,遂找来记号笔在他脸上画了两道胡须,他迷糊着醒过来,只看到她得逞的笑。窗外光线朦胧,云吞去月光,一生就此注定。
作者的话
这其实是我梦中的生活,我不怕世道艰险,不怕生活苦难,也不怕现实的残酷把我压得喘不过气,但是我真的很怕和他走散在人海中,时间的浪打过来,最后什么都没剩下来。如果你有机会再见到初恋,你会不会像顾声一样,他还没开口,你已经双手投降,舍不得他受一点点苦和难,用尽力气也想走到他身边?
——易欢(新浪微博@echo易欢)
更新时间: 2019-11-22 21:11